第九十章 容揆的同学
    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外的44号公路上,一辆兴业集团最新生产的红旗1914型小轿车在一前一后的两辆福特小汽车拱卫下正急速行驶着,在转弯处进入林间小公路后一块牌子出现在了这支小车队的视线里:库布卢克。
    在红旗1914型轿车后座上,一身西装革履头上带着一顶礼帽的容揆木然的扫了一眼那块牌子,53岁的他此时已然是焕发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即便是在他那满头已经略显白发的脑海中,却是有着和他外表那种冷静有着截然相反的情绪——激动。
    激动的不能自已的容揆却是不敢张嘴,害怕一张嘴后就会失去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望。是的,在新国驻美国公使馆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现在的容揆已经不是那位五年前的那位有家不可归的流浪儿了。
    即便是现在的新国国内,知道这位现任新国驻美国公使的人也不是太多,其中多数人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前清遗老遗少的脑海中。在这些已经如今夹起尾巴做人的前清高官贵族的心中,容揆就是一个叛徒一个异教徒。
    即便是容揆的父亲,在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一系列的行为后,也是气的暴跳如雷。而究其原因,则是容揆曾写信向父亲宣称自己已经信奉了外国的基督教。
    容揆如此毫不隐晦,却是有点要救自己的父亲于水深火热的意思。他可没想到,做爹的哪听得了这一套,闻罢跳了一阵脚后旋即写信给了留学事务管理局,请求他们将自己的儿子遣送回国,并表示将痛揍逆子,令其改邪归正。那一年的时间是1880年,是第二批前清时期官派留美幼童到达了美国七年后,而此时距离幼童集体被撤回还有一年。
    一年后,也即是1881年这一年,在从哈特福德前往波士顿,准备从那里被事务局遣返回国的路上,在火车途经春田车站时,容揆称需要和照顾自己多年的主人道别,但却从此销声匿迹。现在想来,他当初做出逃离留学事务局控制的决定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而作为一个学生离开事务局意味着连最基本的生活来源都无法保障。
    对于这一切,容揆的叔叔容闳不会视而不见,他首先委托推切尔牧师和容揆在春田见面,把500美元转交给容揆作为他在美国生活学习的费用,开出的条件有三个。其一,他必须进入耶鲁大学读书;其二,他毕业后必须供职于和中国有关的事务;其三,在他经济独立的时候偿还这笔费用。
    别无选择的容揆的确是遵从了叔叔容闳的嘱托,于1884年毕业于耶鲁的雪菲尔德理工学院,然后在1893年的时候进入清朝驻美国公使馆,这既是他的叔叔容闳当年资助他滞留美国不归时提出的条件,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现如今,容揆非常庆幸自己的这种正确选择,就在两个多月前新国国内一纸调令将原来的公使给调回了新国,而新任命的公使赫然就是他这位已经在清朝驻美国公使馆任职了已经二十多年的叛徒。
    是的,容揆自己都知道自己走到的这一步,已经背叛了太多太多的人和事。当年,就在国内教授着君君臣臣天地君亲师的时候,他那颗叛逆的心脏就已经深刻的迷恋上了一位白人姑娘。
    梅是一个比容揆小六岁的姑娘,从求学时期时他们就读于同一所高中,当年容揆寄住家庭的女主人和梅的父母是好朋友。当时梅在中学的老师和同学印象当中是性格最腼腆内向的,甚至没有可能嫁给自己班级以外的另一个男生。然而她却在春田制造了一个爆炸新闻,和中国人谈恋爱。
    这种异族苦恋遭到了梅的家庭首先反对,只是反对的方式倒也奇特。梅的爸爸给出了一个条件来,他让容揆在一个时间段之内不能和梅见面,也不许以各种方式联络。
    这种阻隔后世中看来简直天方夜谈,能挡住俩人见面,还能挡住相互联络?可倒退一百多年前的这个时代还就是奏效,并且容揆照做了,尽管在他们订婚的时候梅的父亲早已经去世。在容揆滞留美国后13年后这位美丽的白人姑娘成为了他的新娘,这是一个马拉松式的恋爱故事,同一年容揆进入了清廷驻美国大使馆内供职。
    他们结婚的消息还是成了当地的一条大新闻,在整个新英格兰地区从纽约,到华盛顿,到波士顿,到春田。媒体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评论,因为容揆当时在华盛顿中国公使团工作,他是耶鲁毕业生在中学成绩优异,在美国生活多年的时间内给大家留下非常好的口碑。
    但最中心的内容是他们觉得这是一桩奇异的婚姻——在一百年前,一位美国中产阶级家的女儿嫁给一位中国人的事情毕竟要比现在的大熊猫数量还要稀少。
    这一晃的时间就是21年过去了,原本当年还惋惜的左邻右舍在得知现在的容揆已经升任了新国驻美国的公使后,对于已经是公使夫人的梅却是起了敬佩的心思。
    胡思乱想的事情在容揆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当他再次回过神之后却是发现车队已经缓缓的驶进小镇库布卢克,在镇公所门边有一张简单告示,提醒说今年地方税收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
    在镇子里人们好奇的注视下车队继续前行到了一座公共墓地,想着即将到来的相逢,容揆只感觉到了鼻子重重发起酸来。
    “先生,目的地已经到了,这里就是凯琳顿家的墓地……”副驾驶上的武官吕杰在抢先下车打开车门后说道。
    重重的点了点头,容揆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拿起一支手杖缓慢的下了红旗1914型轿车。前后两辆福特轿车里已经出现了七八个身穿便装的护卫人员,其中还有三四个居然是个子高大的白种人。这些护卫在下车后开始分散在了墓地的周围,两眼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以藏身的物体,甚至还专门看向了几个高大的树木,在确定没有任何人藏身树上后打了几个手势。
    吕杰对着容揆点了下头说道:“先生,请您速度快点……”
    缓缓的点了下头,容揆朝着自己记忆里的位置走去,果然在走了十几步后一块墓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一面刻着汉字“大清国香山县官学生谭耀勋之墓”的墓碑。
    望着已经埋骨几十年的同胞,容揆的情绪顿时不能自已,望着已经被落叶布满的墓碑后面,即便是他知道美国墓葬的形式也有些凄凉的感觉:“老同学,这几年你还好吗?”话音未落,容揆的双肩微微的抽动了起来。
    吕杰转过了身去,他不忍看到年近半百的老人情不自禁,在众多的护卫人员面前就如此激动,只是想着公使必须要在今天来看一看这人,布满刚毅的脸上也闪过了一道黯然。
    作为120名前清时期官派留学生中抗旨未回的二人,容揆和谭耀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那就是他们俩都是在回国的途中逃跑的,而唯独不同的是一个在耶鲁大学毕业后,不久就患上了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痨而客死异乡。另外一个,不光是顺利的进入了清国总领馆工作,更是在二十多年之后变成了公使大人。
    当初的相逢聚会时,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永远的定格在了那一刻,唯独留给后人的只是这遍地的落叶和那孤零零林立在英文字母中的中国汉字!
    “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吗?我是幸运的,因为我已经看到了炎黄巨龙的腾飞,我亲爱的同学你相信吗?在我们的国家这千载难逢危难的时刻,终于横空诞生了一位极具威望的领导人,而今天,而今天将会永远的记入史册!我亲爱的同学,我多么希望能够和你一起看着这条巨龙扫清他面前所有的障碍,真正的一遇风云变化龙……”
    巨大的声浪回荡在墓地里,原本想上前阻止的吕杰在听到后面半段时也止住了脚步,脑海中闪过了一道人影。那个人现在还好吗?自己,仿佛是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那人了吧?刹那间从一无所知的幼童到特种军人的转变让他的心在那一刻,被那人所展示的能力吓到了,这种能力不应该是正常人所拥有的。
    已经离开那人一千多天了啊,可是每当想起那人的音容形象他的脑海就会浮现出那人清晰的影子,听着耳边公使的咆哮声他的思绪飞到了九天之外。
    许久,情绪激动的容揆缓缓的恢复了正常,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报纸喃喃自语道:“亲爱的老同学,这张报纸上虽然刻画着我们那多灾多难的人民悲惨的形象,可是在我看来这是一张能够唤起中国人心中烈焰的报纸,我认为报纸上这些死去的人是值得的,因为我们的人民在战争中死亡的不止这一点半点,可是唯独这几张报纸上的照片,将会让我们的人民团结一致,踢飞阻挡巨龙腾飞的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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