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吟即将临盆,拖着硕大的肚子,连从门外走到院内都甚是艰难,也不知许风禾用了什么法子,竟骗走保护她的人,把她逼来此处。
    “王爷救我……”
    陈知吟哭得梨花带雨,双手抱着肚子,脚下早就虚浮了。
    “坐下!”
    许风禾声音虽厉,可抓着她的手却是轻柔,知她行动不便,干脆扔下一件外衣,让她垫着坐在地上。
    看见女儿如此遭罪,陈殊慌得不行,右臂一摆,弓箭手们齐刷刷地退到院外。他三两步奔到元轼身侧:“王爷,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先撤出崇德殿,再做打算?”
    元轼面不改色:“陈将军,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你觉得,就算你退让十步百步,他们会轻易放你走么?”
    “可是吟儿在他们手里!”陈殊急得声音都大了。“她还怀着王爷的孩子,她,她一个弱女子,王爷难道要弃她不顾?!”
    “弱女子?”元轼冷笑一声,指着陈知吟的发髻。“你看看你的女儿,她多着急啊,本王都不敢现下就坐上尊位,她倒好,先戴上皇后凤冠了!”
    “难道王爷眼下还要计较这些?!”
    “本王做事,讲究的是名正言顺!”
    元轼突然转身,冲到一名士兵前,夺下他手里的弓箭,回身拉弓!
    “王爷——”
    一支箭矢应声而出!
    “噗!”
    没入胸膛。
    崇德殿的宫院里,静得让人害怕。
    陈知吟缓缓低头,看着插进自己胸前的那支箭,渗透衣衫的血迹,不过丝丝缕缕,但钻入心间的痛,却多得数也数不清。
    “王爷……为,为何……”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元轼,口中的话,怎么也成不了句子。站在她身后的许风禾呆呆地盯着那支箭,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知吟私戴皇后凤冠,有违律法,该杀!”
    众人吃惊地看着元轼,那张写满义正辞严的脸,看得他们愈发心寒。
    原来对天下至尊之位的贪念,竟可以把一个人推上杀妻灭子的境地。陈知吟固然有可恨之处,但与元轼这样毫无人性的豺狼相比,却显得实在可怜。
    “吟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利剑般划过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刺得他们心里生疼。
    陈殊从台阶上飞扑下来,一把抓住微微颤抖的许风禾:“你不是医家吗!快给我救人!我要母子平安!”
    他猛地踢中许风禾的膝盖,扣住她的后脑勺,当即将她按倒。方如逸忙上前扶住许风禾,陈殊没有阻止,只是不住地说着救人,两人干脆一起跪在陈知吟身侧。
    方如逸语速极快:“世子妃别怕,我们有这么多好手在,逆贼不会伤你。你快看看,陈姑娘的伤势如何?”
    “好,我,我看看……把把脉……”
    许风禾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去摸陈知吟的脉。可没等她的指尖搭上手腕,“嗖”的一声,一支箭竟擦过她的耳廓,扎进陈知吟眉心!
    “元——轼——!”
    陈殊一声暴喝,跨在腰间的剑一下出了鞘!
    他大步往元轼所在的方向奔去,可心头怒火烧得他眼目不清,一时间竟未留意脚下动静,被元轼面前的台阶狠狠绊了一下。
    “噗!”
    一柄快剑没入他的心口,缓缓抽出时,他听见元轼低声的冷笑:“陈将军真是糊涂,本王连自己的妻儿都敢除掉,何况是你?”
    “疯,疯子……”
    许风禾怔怔地望着元轼,眼中的恐惧一层深似一层。她的手,搭在陈知吟的腕子上,一动不动,可那里已经没有脉搏了。
    方如逸心中也是一般的震惊,她知道元轼的狠毒,却没想到,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逸儿,世子妃,快起来。”
    江与辰的声音将她们二人拉回现实,事情还未了结,眼下最要紧的,是拿下元轼,恭迎太子回宫。
    “这个人,是,是个疯子……”许风禾一边起身,一边喃喃道。
    方如逸极力镇定下来,握住她的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她不过才十几岁,今夜能挟持陈知吟而来,已经鼓了莫大的勇气,如今又瞧见这般情形,怎会不怕?
    她带着许风禾回到殿门前,往她手中塞了把匕首,小声道:“世子妃莫怕,待会若是打起来,你就赶紧往殿内去,从后院离开。”
    “可是姐姐你怎么办?”许风禾着急起来。
    “我不会有事的。”方如逸勉强笑了笑。“江国舅在这里呢,他会护着我的。”
    她往里轻推了许风禾一把:“快进去吧。”
    许风禾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拉住她道:“姐姐到崇德殿来,可是为了玉玺和虎符?”
    方如逸惊讶地点头,很快却摇头道:“原本的确是为了拿它们,可眼下……拿与不拿也不重要了。”
    若是他们赢了,玉玺和虎符便无需特意去取;可若是他们输了,太子的身份只怕会被抹杀,便是有千百个玉玺、虎符,都再也不是正统国本了。
    见她如此说,许风禾也不再多言,当下便进了大殿。
    方如逸回到殿外,这才发现元轼已然将陈殊的尸首撇在一边,对沾染了半身的血迹毫不在意。
    她思索片刻,压低声音对江与辰道:“梁王此举只怕不得人心,若能以言语动之,拖到太子进宫,我们这边也能少些损伤。”
    “只怕他一句话都不肯让我们说完……”
    话音未落,一支长箭忽然到了两人面前!
    “逸儿小心!”
    江与辰一手推开方如逸,一手握剑,“砰”地打掉那支箭。
    “满弓——”元轼高喝一声。
    方如逸急忙冲对面喊道:“梁王连自己的妻儿都杀,怎会把你们的命放在眼里!”
    正在搭箭拉弓的士兵们顿时脸色僵硬,举着的弓也放下了。
    “我知道,你们和邹统领一样,都是受了梁王的蛊惑,眼下太子仍在,你们应该效忠的人,是太子而不是梁王……”
    “方如逸!”元轼的目光似要喷火。“休要胡言乱语!”
    他猛地转身,锋利的眼神戳在士兵身上:“什么太子,不过是妖人假扮!你们是元昭的兵,该忠于元氏血脉!陈氏女私戴凤冠,罪有应得,陈殊纵女如此,又企图谋害皇族血脉,这才伏诛!”
    他回身指着方如逸:“此女妖言惑众,若是谁能替本王拿下,论功三成!”
    才刚放下的弓又齐刷刷地举了起来,每一个箭头都对准了方如逸。
    江与辰立即挡在她前面,盯住其中一个领头的士兵:“王峰!你是从端行武馆出来的人,难道忘了魏馆主的知遇之恩了么!”
    那兵士一愣:“江国舅怎知魏馆主?”
    “今日不防告诉你,魏馆主就是魏临,魏临与江家的关系,不用我说,你也应该心知肚明。”
    王峰心虚地收起弓箭,当年他穷得只能沿街乞讨,是魏馆主将他带回来,还教他武艺,资助他参加武举,这才在五军营里做到如今。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出来的弟兄,四成士兵得了令,纷纷搁下弓箭。
    眼看其余的兵士跟着犹豫起来,元轼咬牙:“论功五成!”
    没等众人心思萌动,邹林盯着一个不断往后缩的兵,高喊道:“表弟!难道你也要贪功杀我吗!”
    那人慌了神,“咣当”扔掉弓箭:“我是受了梁王蛊惑!表哥,我老娘还住在你家,我怎么会杀你!”
    他冲到熟识的士兵面前,三两下夺走他们手中的箭:“我表哥在对面,不能射!不能射!”
    举弓的士兵瞬间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都是没主意的,左看右看了一阵,半拉着的弓反倒越来越松。
    元轼气得双手攥拳:“论功七……”
    “梁王!你可要此物!”
    许风禾双手捧着一方玉玺,从殿内快步奔出。方如逸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拉到身后:“世子妃这是做什么!快进去躲起来!”
    “方姐姐,若你们没了,我如何能活?”许风禾一改刚才颤抖不停的模样,紧紧抱住玉玺。“世子说了,他会来接我的。”
    “人都要死了,还在这里儿女情长。”元轼的声音冷冷传来。“傅世子……呵!本王早就防了他一手。你们还真以为,本王拍给他的兵,都是忠心耿耿,只向着他一人?”
    江与辰面色不变:“是与不是,梁王今夜就能知晓。”
    “王爷!王爷不好了!”一名士兵浑身血污,一瘸一拐地奔过来。“太子他,进宫了!”
    “啪!”
    元轼甩手就是狠狠一巴掌:“什么太子!太子早就死了!”
    士兵哭丧着脸,不知该不该说下去,迟疑许久才道:“左大将军、傅世子,还有张烈将军,带着一个自称是太子的人,杀进宫里来了!”
    没等元轼开口,又有一名小黄门慌张地跑进来:“王爷不好了!王家和顾家砸开了内阁外的宫墙,江首辅带着一帮子文臣,私自闯宫了!”
    “废物!”
    元轼一脚把小黄门踹倒在地,额头上青筋暴起,回头冲着士兵们大喊:“还不快去把人拿下!”
    五军营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挪动步伐。
    他气得咬牙切齿,从地上捡起刚才捅死陈殊的那把剑,指着士兵:“若敢抗命,格杀勿论!诛九族!”
    士兵们还是一动不动。
    江与辰上前几步,面色平静:“梁王,你大势已去,切勿挣扎。”
    “胡说!”元轼双目通红,恶鬼一般盯着他。“本王!才是元昭的正统血脉!什么庆德帝,什么太子,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坐我元昭天下!”
    他大喝一声,举剑就要刺向江与辰!
    飞奔几步,他突然浑身一颤,猛地停在原地。只一瞬,他嘴角流血,身子渐渐矮了下去,众人这才发现,他的后背上插着一支飞羽箭。
    那是皇族子弟的佩箭。
    “太子?”
    士兵中有人惊呼出声,众人连忙望向大门外,元瞻头戴黄金冠,一身龙纹铠甲,手握轩辕弓,目色凛凛地立在门前。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左思明给傅杉和张烈使了个眼色,两人振臂一挥,两队盔甲相异的士兵迅速包围了崇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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