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做什么?”江与辰不解。
    庆德帝却话锋一转:“阿辰,你老实告诉朕,此番前去山南,是不是闯了什么弥天大祸?”
    江与辰更加疑惑了:“没有啊!陛下为何如此说?”
    “这皇宫你一向来去自由,朕可从未见你这般规矩,若不是闯出天大的祸事,须得求朕帮你兜一兜,你怎会如此?”
    江与辰无奈道:“真不是……陛下,我们进去说?”
    庆德帝被他拉进了殿,可心中仍是半信半疑,甚至越发觉得,这祸事恐怕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麻烦。
    江与辰送他到了龙椅前,拱手道:“陛下先坐。”
    庆德帝紧张起来:“朕不敢,你快说罢!”
    江与辰只得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方家那桩案子,私换军中熟铁那件。”
    “那案子怎么了?”
    “方家是被冤枉的,有人看中了军中熟铁,特意用一批次等的铁把它们换出来,方家人一概不知。”江与辰从怀中取出密信,交给庆德帝。“陛下请看,这封信是魏临从铁坊的林掌柜家中搜出来的,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查出,是何人所写。”
    庆德帝接过来,飞快读完,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甩着衣袖走到龙椅前坐下:“朕还奇怪,你今日居然如此规矩,原来是为了方家……”
    他摇头一笑,指尖凌空点了点江与辰:“你是今日一早入城的吧?身上的衣衫都没来得及换,方家的事,你怎么如此上心?还让魏临去查?”
    江与辰随意弹了弹衣袖上的土灰:“去岁,我在刘家花肆救过方如逸,她到现在都没报我的救命之恩,怎么能被别人无端端冤枉了去?要是她真因为此事,一直在大牢里待着,我得等到何年何月去?”
    庆德帝只觉得,他这一番话似乎说得甚是在理,可似乎又很不讲理,忍不住笑道:“你这救人的由头倒也别致,既然有证据在此,那就让京兆府派人把林掌柜捉来,查问清楚他背后的黑手,再……”
    “陛下莫不是想等案子了结,才把如逸放出来吧?”江与辰打断道。“京兆府把人扣在大牢里都多少天了,半点线索也没查出来。眼下有了证据,做实了如逸是被冤枉的,为何还要扣住她?
    她发现熟铁被调包的时候,便派人去追运送的驴车,只可惜没能追上。后来又写了陈情书,让方家的人递到工部府衙里来。这桩桩件件,难道不能说明,她对军中的用铁甚是上心么?”
    庆德帝无奈地饮了口茶:“朕的话都还没说完,瞧你急成什么样了。朕的意思是,虽然换铁之人又了眉目,可事情毕竟出在方家,眼下还是得着人问话。
    不过,方如逸在大牢里这么久,该说的,多半也已经说了,今日便着她家去罢。若王实因那边还有什么要问的,再传她过去便是。”
    江与辰的眉头松了松,背手道:“这还差不多,如逸她本就在军中长大,熟铁是用来做弓弩兵器、火炮枪械的,上了战场,那就是将士们的保命符,她怎么可能打这个主意?”
    庆德帝搁下茶盏,想起前段时日京中的传闻,笑道:“你一口一个‘如逸如逸’的,莫不是真在纠缠这位方姑娘?朕可警告你啊,别的事,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女情事上,你绝不能乱来。
    方家是肱骨之臣,从前和阿轼断了亲,朕这心里一直对方老将军甚是愧疚。可惜啊,这两年朝中还没开科取士,一个才俊也选不上来,这才让方家姑娘耽误到今时。
    朕就指着这次春闱放榜,定要从三甲进士里,给她选一个人品和才学俱佳的。你这浪荡子可得收敛收敛,别整日里缠着她,误了她将来相看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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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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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与辰满心不悦,侧过头道:“难道登上三甲就是才俊了?人品家世便不考虑了?再者说,如逸她突遭此祸,定然没有心思相看什么郎君,陛下你何必操这份闲心?”
    这话一出,殿中的太监宫女们忍不住捏了把汗,江国舅也太大胆了,同陛下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字字句句全是嫌弃。
    可庆德帝却并不在意,反而望着他笑道:“你啊,你这个脾气若是再不改改,只怕京中的闺秀们都要躲你不及,将来如何成家立业?”
    他点了点桌案上的密信:“方家这段时日算是遭罪不轻,朕日日瞧着孚远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也不大好受。
    既然暗桩已经揪出来,你便亲自去京兆府一趟,传朕口谕,让王实因放了方如逸,你再把她好好送回方家去,替朕安抚孚远两句。”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调换熟铁毕竟是件大事,满京的人都盯着……这样吧,告诉孚远,私铁坊的生意辛苦,干脆别做了,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朕再给他寻个功绩,赏方家一些金银田庄。
    那间私铁坊暂时收到广惠库去,等案子了结,着人做个招卖会,转给愿意接手的门户。”
    江与辰心思一动,也不为方家说两句留下私铁坊的话,只点头道:“那我先替方家人谢过陛下隆恩。”
    “行了,赶紧去办罢。”
    庆德帝把密信递给他,江与辰接在手中,仍旧塞进怀里藏好,随意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刚走出宫门,他便见魏临奔过来,上前问道:“公子,陛下怎么说?”
    他一边往京兆府的方向走,一边道:“如逸今日就能回家。陛下让我去京兆府传个口谕,命差役把林掌柜拿来问话。”
    魏临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原本还在担心陛下要把方姑娘和林掌柜一起关着,等案子了结后才各自发落。”
    江与辰脚步飞快:“陛下心慈,事情已经有了明目,暗桩也浮出来了,再关着如逸做什么?京兆府那边早就提审过她好几回,该说的都说得清楚彻底。京兆府的差役自己没用,就要在无辜之人身上搓磨,再加上梁王在暗中使了些手段……”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如逸这段时日,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对了,你赶紧去调一辆马车来,等会好送如逸回去。”
    魏临听令去了,江与辰越走越快,恨不得插翅飞到京兆府的大牢里。
    一炷香后,他站在京兆府审案堂外的院子内,冷眼看着王实因从后院转出来。
    王实因今日无甚要紧事,便命人去登临楼买了些时新小菜,在后院有滋有味地吃。听说江国舅来传陛下的口谕,他惊得满头大汗,跑到江与辰跟前时,连官帽都没来得及戴好。
    见他如此,江与辰下巴微昂,皱眉道:“王府尹,若是此刻来的是陛下,你也这般失礼?”
    王实因慌得伏在地上,叩首不绝:“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来得着急,不曾……不曾……”
    “不曾想到是我来传口谕吧。”江与辰振了振衣,高声道:“陛下说了,方氏铁坊里另有奸人作乱,私自调换供给神机营的熟铁,嫁祸方家。”
    他从怀中取出密信:“现已拿获实据,着京兆府尹王实因即刻命人捉拿奸贼,送方氏女如逸出狱归家。”
    王实因听了半晌,战战兢兢地抬头:“江国舅,捉人好办,可那私铁坊毕竟是方氏女在管,现在就送回家去,若是要问话……”
    “王府尹,你如今是连陛下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江与辰满脸愠怒。
    “不不不!”王实因连连摆手。“江国舅误会下官了!下官只是不晓得万一要问话,该按哪个章程办事。是要把人再请回京兆府,还是……”
    江与辰正色道:“陛下说了,若是有话要问方家人,登门即可,绝不可把人拘在大牢里关着。方家是国之柱石,若伤着一点半点,王府尹是能提刀上战场,还是能去漠北吃风沙?”
    王实因忙道:“下官万万不敢!国舅爷请放心,下官这就放人,再派人捉拿奸贼!”
    见他还在地上跪着,江与辰走到他面前:“还不快起来?陛下嘱我好好送如逸回去,还得宽慰方家人。你可别磨磨蹭蹭,误了大事。”
    王实因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一边哈腰,一边伸出手去,对着大牢的方向:“江国舅这边请!”
    江与辰跟着他往大牢走,刚进了门,一股阴湿寒气扑面而来,便是他一个身体强健的男子,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如逸竟然在这样的地方,待了整整七日!
    他攥紧拳头,强压住心里的怒气,前行一阵,总算到了方如逸的牢房外。王实因命狱卒开了门,江与辰一把推开他,闪身进去。
    此刻天已大亮,可牢中却暗淡无比,方如逸正坐在桌案边,捧着部翻开了的书,凑近一盏微弱的烛火。
    听见门外动静,她疑惑地转过头来,满脸惊讶:“江国舅?你回京了?”
    她虽穿着冬衣,可鼻尖却冻得通红,脸色更是比一月前苍白了不少。
    江与辰心底翻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喉头滚动几回,极力扯出一个笑:“铁坊里的奸人已经查出来了,陛下让我过来传口谕,说今日便让你回家去。”
    方如逸又惊又喜,忙起身道:“已经查出来了?是谁?”
    江与辰上前两步,抽走她手中捏着的册子,放在桌上:“你哥哥嫂嫂还在担心你,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再说。”
    两人出了牢房,走到京兆府大门外时,魏临已经调来了一辆马车,正停在路边。
    方如逸上了车,见江与辰坐下,忍不住问道:“现下总能告诉我了罢?”
    江与辰甚是无奈:“你才刚从那个冰冷阴暗的地方出来,怎么也不歇息片刻?再说了,一听到你下狱的消息,我可是千里迢迢从山南赶回来,今早刚进城,连家也没回,衣裳也没换,就忙着你的事,你也不问问我,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方如逸有些愧疚,低了头道:“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我能出什么事?若真出了事,此刻也见不了你的面了。”江与辰笑得甚是满意,很快又皱了皱眉。“我只离京一个月,你怎么把日子都过到大牢里去了?”
    方如逸叹了口气:“得意忘形呗。”
    “什么意思?”
    “这几日,我静心想着,自己搅乱了梁王那么多事,他岂会半点不知?音儿姐姐本是要嫁他的,如今又成了我方家的媳妇,他心里不知有多恨我。
    这回的熟铁案,定是他故意做局,等着我跳进去。我明里暗里赢了他好几次,得意起来,做事也不谨慎了,这才着了他的道。”
    江与辰摇了摇头:“梁王是个阴险小人,你好端端在路上走,他都要牵条狗过来咬你。是他在做局害你,你一时不察才着了道,怎么反而怪起自己来了?”
    见方如逸仍旧低着头,他坐得近了一些:“罢了,告诉你吧,铁坊里的林掌柜被梁王收买了。”
    “林掌柜?这怎么可能?”方如逸吃惊不小。
    “是真的。魏临昨晚摸去他家,找出来一封密信和一些银钱,虽说不知写信人是谁,但在京中同你有仇的,多半就是何龄了。
    今早我去了何家,把何龄好一通吓唬,套出她的话,她也说林掌柜有问题。调换熟铁的法子,何龄怎么可能想得出来?一定是梁王策划的,她和林掌柜不过听令行事。”
    方如逸沉思半晌:“原来是这样,可我还是想不通,林掌柜为何要出卖我?他在坊中日子虽然不长,可做事认真勤恳,一心一意为了坊中的生意着想。这样的人,究竟会为了什么背叛我?”
    江与辰眉心微皱,抱着手道:“听你说来,这个林掌柜至少在明面上是靠得住的,或许有什么不得已,比如被梁王威胁的人威胁了?”
    方如逸摇摇头:“看来只能等京兆府的人审过才知了……”
    话音未落,马车停了下来,魏临掀开帘子:“方姑娘,公子,到了。”
    江与辰命魏临去叫门,自己扶着方如逸出来:“你哥哥嫂嫂只怕还不知你已经出狱,我听魏临说,这段时日,他们急得都睡不好,人也瘦了一大圈。这次你顺利脱身,他们总算能放心。”
    方如逸心绪复杂,虽说杜迁来过之后,她在狱中并不曾遭什么罪,可好端端的一个人在大牢里待着,哥哥嫂嫂难免心急如焚。
    “对了。”江与辰又道。“让你家里人着急的,是梁王那个小人,可不是你。你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千万别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方如逸听得心中动容,勉强笑道:“江国舅千里奔赴,从山南赶来救我,这般恩情,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江与辰毫不在意:“报恩那都是小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梁王的真面目揭出来。我……”
    “如逸你回来了!”
    大门上传来惊呼声,江与辰回头一看,开口之人是一位他在京中从未见过的公子。
    那人一身的书卷气,快步上前,扶住方如逸的手,冲他点了点头:“这位就是江国舅吧?在下杜迁,问江国舅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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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明代的广惠库是管“所有运送到京师的铜钱和宝钞”,由太监管理(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北京:九州出版社,p10)。  因为本文是架空的,所以在这一章里,我把承办私铁坊拍卖的活交到广惠库那里去了。但是在《明会典》的记载和《酌中志》的自述里,它是没有这种业务的。
    第115章 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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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迁的手牢牢扶着方如逸,若是再往下几寸,就要碰到她如玉般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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