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闻又微手向后牵着他,把人带进浴室。
    这里也很宽敞,她把周止安牵到一边,松开。退后两步,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她脱掉自己的裙子。
    她看了周止安一眼,周止安接住她的目光,伸手,去解自己衬衣的钮扣。
    他们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层层剥掉自己身上的衣物。没有阻碍,没有隔阂,没有秘密。
    浴室里的雾气已经升腾起来了,空气湿度太高,连视线一起模糊。
    看到周止安流泪的那一刻,闻又微恍然意识到,哦!不全是雾气的缘故,我应当也是哭了。
    他们走到一起,拥抱,接吻,动作斯文而青涩。
    那个长长的吻结束,周止安稍稍后退一点,闻又微以眼神询问他。他的声音仿佛被水浸泡湿透,些微哽咽:“我想,再看看你。”
    闻又微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水汽入侵心脏,把一切都变得柔软、厚重而潮湿。然后她毫无芥蒂地向他展示自己——那是漂亮而富于生命力的身体。
    周止安的心理咨询老师没有说错,遇见的人会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闻又微有纤长紧实的肌肉,松弛状态下没有侵略性,用力时肌肉线条优雅分明。健身习惯是他们一起培养出来的,他们曾无数次一起跑步,一起打球。从高中的操场,家乡的体育馆,到大学的跑道,小区附近的健身房。
    退开一点,互相凝望。他们见证了对方如何去雕刻自己,一点点变得更有力量。
    对闻又微而言,眼前是她很熟悉的身体,她先伸出手,指尖从他的身体表面描摹过去,像穿越时空而来的人,在触摸某种文明的遗迹。
    动作激起周止安微微颤栗,他看着她,既悲且喜。
    她的指尖从他的侧脸沿着下颌线收束下去,再到喉结,喉结上打几个转,沿着脖颈到胸口,到突出的一点。那里看起来脆弱而美丽,于是她凑上去,轻轻舔了舔。如愿听到周止安轻轻抽气。
    而后她直起身,安慰一般把他抱进怀里:“我很想你。”
    洗澡,擦干,互相吹干头发。
    之后周止安的动作有点凶,他同时在哭,哭到闻又微无措。眼泪变成滚烫的岩浆,跟恋人的手一起,在皮肤表层炽烈蔓延。一切情绪都被放大了,她的感官在这一刻异常清晰,是关于周止安的一切——呼吸,洗发水的柑橘香气,皮肤的温度。
    太清晰,太炽烈,以至于几乎不堪承受。她伸手抵住周止安的胸膛:“唔,等一……”
    周止安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忽然冒出一句:“三年了。”
    这一句一箭穿心。像一种神迹,在瞬间使她与周止安产生某种联结,周止安的三年在她心里呼啸而过,爱与痛都纤毫毕现。
    于是闻又微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的胳膊松了劲儿不再抵抗,又轻轻摩挲他的脸,那一刻有了许可和接纳的意味,声音轻缓而甜美:“斯文一点。”
    周止安埋头在她颈间,眼泪灼热滚烫。
    所有被时间囚禁的爱和思念,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时间不断不断倒回,在那个分手的夜晚,他们也曾这样赤裸相对。
    茫然出现在人间的旅客,前后无人,四下荒野,你是唯一、唯一一个我看得见的同伴。我想确认你存在,确认我被你需要,确认我们相爱。
    所有他不曾说出口的恐惧和孤独,闻又微感受到了,在那一刻几乎为之震颤。“周止安……”她轻轻叫他的名字。
    “微微,闻又微。”
    人间真的,好孤独啊。
    万幸,你也在这里。
    周止安凌晨三点多钟醒来一次,恍惚间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场大梦。睁眼看到闻又微在身边熟睡,他把右手放在心口位置,让心跳慢慢平复下去。
    视线逐渐习惯了室内昏暗光线,他细细看她,觉得很满足。
    大概近日被工作折磨出惯性,周止安重新闭上眼之前下意识摸出手机,打开邮箱。
    右上角小红点跳出邮件提醒,另一个邮箱账号有新邮件。他看向身边熟睡的人,奇妙预感涌上心头???,又不敢确信。教师有教师工作用邮箱,他登录的校友邮箱一直只用来给闻又微发邮件。
    点开,邮件送达时间在刚过去不久的零点,想来是她设置的定时发送。周止安脸热了一下,因为那个时间点他正埋头在闻又微的怀里哭。
    周止安给她的邮件里写他在候机,写他一个人出发时的孤独。闻又微给他的回信里说,“我想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刚刚经历了又一次一起出发的旅程。”
    “你知道吗,周止安,最近我总在收获答案。大大小小的命题都有。上次我看到有人说——不放弃成长和爱的人,就会给生活找到答案。陷于眼前的困境时,我会为自己感到沮丧、失落。但近来最深刻的体会是,一切曾经给出的善意和爱,都不会消失于无形。它们终会在某一天,以其他方式回来。另一件事是你教会我的,学会去爱他人的那一刻,自己也已经得到了永恒的、关于那一刻的爱的领悟。”
    次日清晨。
    闻又微醒来去洗漱,她路过厨房瞄了一眼正在做早餐的周止安,听见她起身的动静,里面的人顿了一下,而后一举一动多少带点表演性质。
    闻又微识破也不说穿,洗漱完出来抱着一杯温水慢慢喝。
    她踱到周止安身边,也不看他,有意无意绕着他走了两圈,毫不意外听到周止安呼吸开始变了节奏。
    闻又微停在他身侧,这是一个退一步面对面、进一步背对背的站位,她转头能看到他越发红的耳朵。
    “早啊。”闻又微说话了。
    周止安僵硬片刻,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过了一会儿终于找到台词:“嗯,早!微微你……外面等我,就好了。”他握着木制汤勺,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以便自欺欺人说服自己,他还是个正经人,正做着正经事。
    闻又微无声笑了一下,放下水杯,从他身后圈住了他,轻悄开言:“小周哥哥,昨天好棒。”
    周止安羞耻了。
    歪头捕捉到他表情的那一刻,闻又微获得了快乐。
    周止安羞耻并纠结中,这其实是……很好的,他甚至有些想要她反馈得再具体一点。但是……嗨呀呀。闻又微声音更轻了一点,语气淡定:“早上的‘叫醒服务’也很棒。”
    周止安“唰”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
    如愿观赏到周止安这番表情,闻又微满意,这就要走。
    下一秒被周止安钳住手,他眸光深深:“喜欢?”
    闻又微愣了一下,坦率道:“喜欢。”
    周止安目光柔软,但动作毫不放松,汤勺早被他放下,灶上关了火,他将闻又微禁锢在自己与厨房门之间,喑哑开口:“那我要一点奖励。”
    ……
    早餐桌上。
    闻又微说起她后续工作安排:“之后是每两周回去一次,跟老陈通通气。”
    “老陈?”
    “陈述。”闻又微笑,“将在外嘛,对陈述就不是很尊重了。”
    周止安乐得摇头。
    她说:“当年,陈述让你很有危机感吗?”
    周止安:“无差别地嫉妒所有你看得上的人。”
    闻又微:“?”
    周止安:“霸哥也曾是。”
    闻又微差点把咖啡喷出去:“霸哥?那么久之前你就……说起来毕业我就没他的消息了。”
    “后来他回校做过一次宣讲,我又见到他,”周止安说,但他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嫉妒,还藏了些隐秘笑意,果然,他补充了一句,“他已经秃了。”
    闻又微低头,失笑:“我就说……用脑太多头发容易出油无依据,仅为闻又微习惯性扯淡。。”
    而后她看着周止安,两人心照不宣笑起来。周止安随即神色微敛:“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对自己失去掌控的关系而感到不安。”
    他已经说过,闻又微也明白:“所以你现在……”
    周止安学着她得意时的样子微微抬眉:“嫉妒没有用。我学会了自己开屏。”
    “哈哈哈哈哈哈,”闻又微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周止安你……”
    ……
    对关系有安全感,不意味着分开时不会难受。周止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要先走,闻又微同他演了一回执手相看泪眼。
    一会儿觉得工作害人,惹得有情人一个月加起来相处不到几天;但真把人送去机场,回来打开电脑进入状态,又觉得工作还是挺有趣的。
    她给周止安发:谈不完的恋爱和做不完的工作,都好好啊!
    周止安:前半句认可,跟你一起。后半句,它符合劳动法吗?
    第59章 腼腆,但笃定
    闻又微见到了她名义上的上级老江。作为核心又能远离各种争斗,谁远看他都得说一句“生存智慧满级”。但他真人看上去并没有一眼可见的精明或狡黠,是个非常普通的干瘦中年人,像闻又微从前见过的很多中学老师。
    老江问她知不知道陈述为什么选她做这个业务。闻又微跟他不熟,没好意思说“因为我挺行的”。于是她迂回地问:“当初我有其他竞争者吗?”
    老江倒真的报了几个名儿。闻又微觉出味儿来,肯定了一件事——跟 s 市的项目太和本来就想做,她不出这个头,也会有别人去做。眼下能顺利到她手里,她该感谢自己的“多此一举”。至于鲁敬……她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可能因为他的傲慢和失察,失去了一些信任。
    老江问:“那现在知道为什么是你了么?”
    闻又微没说话,但她隐约有了答案。
    老江说出的几个名字她觉得都不错,比她职级高,做过成功的项目,不过“成功”和“资深”在太和快要成为一种魔咒,大成过一次的人再做新项目往往都很失败,还是手下人怨声载道的那种失败。
    其实不难理解。人能成功一次,往往同时是“做对的事”和“时机”的叠加,后者玄一点叫运气也没错。但人的心理如此,容易忽略属于时机的部分,认为都是自己努力带来的,有些人接下来靠输出当年的成功方法论吃一辈子。
    老人做新业务,容易陷入一种惯性,带着“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的心态,没法沉下心去慢慢捋顺业务逻辑。还有一部分是位置太高,已经不敢、也无法面对失败。最后就硬上,硬干。业务框架还没搭起来,就把指标往下一摊派,跑死了员工,也挤不出成绩,最后刷刷数据,热热闹闹迎接崩塌。
    太和自己骄傲的“太和节奏”也是问题的一部分,这几年多有尝新之意,但大多以失败收场。正常情况下,起新业务得悠着点来,项目越重要越不能着急,你总得有个论证成与不成的过程,前期多经历几次“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循环,先把业务逻辑跑顺。而太和的胃口显然也被早年的强劲增长势头喂坏了,恨不能每周发一次业务捷报,别说没有纠错的时间,就连正常成长的时间也被压缩。
    成长不快的就几乎算是失败业务,这种氛围下,底下人该怎么办?只好硬做,瞎忙。真想做事的被逼走,用更高的薪水招新人。或者假数据做做,假装一切都好,继续往下跑。跑到假数据也掩盖不了方向错误的地步,找一个负责人扛好锅再开掉。
    老江见她是个不好开口的样子,自己先道:“你们觉得太和很大吧,还有成长空间,而我们觉得,太和已经很老了。”
    “陈老板的想法我认可,让可靠的新人放开手脚去做。不需要表面数据,不需要每周发个捷报,成了就是成了,不成再说不成的话。但太和真的不缺假业务了。”说完他看向闻又微,好似十分想确定她听懂了,又补充道:
    “我也不会多干涉这件事,怕你束手束脚。陈老板要你每个月回去汇报一下也只是帮忙把关,不要踩到前辈已经踩过的坑;若有我们能出力的,好及时协调资源给你。不是要你带着生造的增长数据回去,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们有此洞察,闻又微还颇感意外,又多了些信心。
    闻又微觉得每个人都知道先前那些起不来的业务是怎么回事儿,但太和的好处和坏处都在于,它太大了。大到在某些方面已经尾大不掉,就按照惯性跑下去一时半会儿也没问题。
    她曾困惑过,站得更高的那些人知道有这个问题吗?现在老江的话告诉她,是的,他们知道。
    这才是正常的。她想。
    当初核心的几个人——大老板渐渐退居幕后,更多时候像个吉祥物。二老板徐泠很有能力,不过她一直在做海外市场,最初这活儿没人看好,这几年海外市场的增速开始惊人,硬拉着太和整盘的业务都好看了些。再有像老江这样的,跟谁都不争,守着自己的偏远“封地”过日子。已经功成身退、拿钱人走的不提,剩下的,还有鲁敬把着太和原有的核心业务,闻???又微没见过他在太和创业之初的样子,不知他是否也曾明智过,她见到的鲁敬已经是个能力和洞察都不足的中年老废物了。核心业务…诶!闻又微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什么,这块业务眼下……好像已经落到陈述手里了。
    闻又微有意从老江那里打听这番安排的用意,她有太多好奇的地方和猜测,但老江一看不是个八卦的人,也不接她的话头,闻又微只好寂寞地作罢。
    无论如何,跟老江一番沟通后,知道新的业务线对太和来说也是大势所趋,闻又微的心更定。
    她开始投入到工作中,去解决具体的困难了。新项目启动需要的人手就够她烦上一烦,哪怕在本部拿到的位置没有那么好,人们大多也希望留在那里。做现成的业务,甭管增长难度如何,好赖有一口稳定的饭吃,短时间内死不了,太和也不可能让原有业务死。新业务,如果做个一年半载,没成,回去之后还有好位置吗?能留下大概率也是被边缘化。
    她忽然意识到,除了“新人做新业务更有希望”这种甜美的理由之外,也有一部分是,真没什么人愿意来。成就傍身的那几位即便答应被“发配”来此,估计要的条件都不会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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