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大战一触即发时,张达有些愧疚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卒,随后跳下马来,抛弃长枪高声道,“在下大唐车骑将军张达,请求拜见贵军统领。”
    敌方为首的将领手持丈八点钢矛,正是尉迟恭,他听到张达之语,当即大喝道,“某正是定杨可汗先锋军统领尉迟恭,张将军有何指教?”
    张达双手高举,昂首上前道,“原来你便是尉迟将军,在下有心归附,不知尉迟将军可否给条活路?”
    尉迟恭没想到张达这么痛快就投降,倒省了劝降的程序,当即说道,“张将军若真心归附,尉迟恭自是无限欢迎,如果是假意的话.....”
    张达不再说话,而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张达缓步走向尉迟恭,后者一挥手便有十余士卒冲近张达身边,随即用绳子将他捆成了粽子;张达自然有做降兵的觉悟,当下也并不反抗。
    尉迟恭望着刚才张达身后的一千五百士卒,看着他们脸上各种神色皆有,当即问道,“张将军是一人归附于我,还是带着他们一起的?”
    张达长叹道,“在下逼不得已,这才投靠,却还没与他们商议。不知道尉迟将军可否网开一面,放他们回转?”
    尉迟恭摇头道,“要么降,要么死。”
    张达也意识到来到这儿的士卒,已知道得太多了,只好高声说道,“李元吉倒行逆施,太原迟早不保!各位兄弟,归顺尉迟将军才能活命,愿随我投降的快扔下武器。”
    张达话音未落,已有人首先做出了选择,他们以为可以凭借先手能够离开;可他们才没走多远,远方便有一个千人队杀了过来,老远便能听到弓箭破空之声。
    一时箭如雨下,逃跑的三二百人瞬间淹没在箭雨之中,再没有一个人幸存。
    张达所领的一千五百人,有一小半的家就在太原,所以他们对投降刘武周是很排斥的,毕竟投降之后会累及家人,可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的行动还是缓慢了些。
    等到他们就要做出选择之际,一眼便看见那些出头鸟死于非命;无奈之下,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只得屈从于暴力;依旧故我的少部分,则理所当然被射杀在当地。
    尉迟恭把那些选择逃跑的杀得一个不留,即便是投降的,也都暂时捆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尉迟恭便松了张达的绑,随即让他重新上马,他们两人在十余亲卫的拱卫下一路向北而行。
    一路上帐篷林立,张达跟着尉迟恭走了一刻多钟,都未达尽头。
    越是往北走,张达越是心惊,心中不由想到,“这哪里是什么盗贼出没啊,明明是刘武周的缓兵之计,他们的真正意图明显是要掩护主力大军嘛......”
    这些人不从正北的汾河河谷正面来攻晋阳城,反倒绕远到太原的南方,看这阵势显然是蓄谋已久的,难道唐军中的斥候都瞎了狗眼?
    一路无话,尉迟恭带着张达到了中军打帐中,大帐内坐着一人,正是定杨可汗刘武周。
    刘武周的身边,一左一右坐着的便是宋金刚和苑君璋了,这些人张达此前都见过。
    以前刘武周是马邑的车骑校尉,官职比张达还低,宋金刚和苑君璋就更不用说了;可现在......
    真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尉迟将军果然不负所托,快请坐。”刘武周当即站起身来,招呼着尉迟恭落座后又看向张达道,“这位想必是李唐的车骑将军张达吧?”
    张达也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刘武周认识自己并没有什么意外,可他跟尉迟恭说的是什么意思?
    尉迟恭落座后,笑着回答刘武周道,“张将军在一个时辰前的确是李唐的车骑将军,但现在已不是了,他已表示要归顺将军你了。”
    “哦,张将军肯弃暗投明,实乃明智之举!”刘武周点了点头,转向张达赞道。
    “刘将军,其实我来投诚实是迫不得已......”张达对刘武周的夸赞有些尴尬,只得把自己目前的情况说了出来,又补充道,“在下已抛妻弃子,再无回头路可走,只想手刃李元吉,以泄心头之恨。”
    刘武周有些意外,点了点头道,“张将军可先去休息,回头我可能给你压压担子了。”
    刘武周的意思,显然是要给张达封赏,这也是拉拢降将的手段了,不足为奇。
    张达被人带下去之后,刘武周便对尉迟恭等人说道,“诸位,你们觉得张达所言有几分可信?咱们能把宝押在他身上吗?他的投降会不会是苦肉计?”
    苑君璋当即摇了摇头道,“目前收集到的情报中,并没有张达与李元吉闹掰的消息,但他刚才也说是这几天的事,咱们的情报有些延迟也是可以理解的;倒是宇文歆向来与李元吉不和,咱们是不是有必要把他争取过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太原少了宇文歆,唐军中还有谁可领军守城?”刘武周当即大喜起来。
    几个人正说着话,却听外面有兵士急匆匆而来,送来的正是晋阳城最新的情报。
    “张达果然与李元吉闹掰了,有他在,争取宇文歆就容易多了。”刘武周只看了那情报一眼,当即便笑了起来,又急声道,“来人,去请张达张将军前来......”
    当晚,晋阳城宇文歆府中。
    宇文歆的目光落在眼前桌案的油灯上,目光随着跳跃的火苗而闪动,沉默不语;他的身前,端坐着的汉子一身黑衣,彷如地狱来的幽灵。
    这黑衣汉子名叫段若,原本是宇文歆的亲兵,后来却做了张达的副官,并与之一起降了尉迟恭;这一次他秘密潜入宇文歆府中,自是为了劝降而来。
    段若看着宇文歆,缓缓说道,“张将军让我告诉宇文将军,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投降刘武周,他希望宇文将军能原谅他的选择。李元吉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将军又何必对李唐拼死效力呢?”
    宇文歆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李元吉对不起张达,他是知道的;在这件事上,他甚至是李元吉的帮凶,若说谁对不起张达,他至少也算一个吧?
    段若看着宇文歆似乎不为所动,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将军您得罪了齐王李元吉,按照他对张将军的前科,他能不对将军您秋后算账吗?若是他得知张将军投降的消息后,会不会派您去剿匪?到时候将军您将如何选择?带着晋阳城的残兵败将跟刘武周的大军斗吗?即使您赢了,功肯定也不会是您的;可若是您不幸落败,那肯定得给李元吉那小子背黑锅。李元吉有心要对将军不利,这一次他难免不会趁机报复,我劝将军还是与我弃暗投明罢?”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宇文歆长叹一口气,重重地摇了摇头。
    “如今李唐四面受敌,定杨天子背后有突厥人和河北军的支持,李元吉这样的鼠辈又怎能守得住晋阳。丢失了太原郡,河东自然指日可下,丢失了河东这样的富庶之地,光凭关中一地,李唐又怎能抵挡得住定杨天子的边塞精骑啊!”段若看着宇文歆似有松动之意,当即大喜起来,继续卖力地说道。
    宇文歆还是摇头,“好了,你们张达将军投降定杨军,我并不怪责他,他的苦衷我也明白。只是我和张达不同,他可以投降定杨天子,我宇文歆却不能啊!”
    段若不解地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沉默了许久,宇文歆终于坚定地说道,“张达的妻子已没了,因此可以毫无顾忌地投降;可我宇文家乃关中豪门,虽然出了宇文化及这个叛逆,但宇文家在关中一地根深叶茂,李渊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若我宇文歆不战而降,宇文家也许不会受到牵连,但我的家眷恐怕都会被我连累,投降一事断不可为。你也无需多说,不妨回去直言告诉张达,就说我宇文歆承他这个情,可在战场上生死各凭本事,我宇文歆到时候绝不留情!”
    段若当即站了起来,犹不死心道,“成大事者自会有所牺牲,李渊起兵后,他的几个子女不也被阴世师杀了吗?将军的家人若是知道您此刻的处境,大概也能理解将军的弃暗投明罢?将军乃是天下枭雄之资,又岂可如此儿女情长?”
    宇文歆也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地反驳道,“人若无情,和禽兽有何区别?你不用无多说了,回去与你们定杨可汗明白告知吧,我不会做出投降的事!而且,你们的战术意图如今已是暴露,让他们好自为之吧!你若是再唠叨不休,可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段若直到此时便知事不可为,也只得起身离去,直至闪入黑夜之中,才缓缓留下数语,“真是忠言逆耳啊!希望将军不要后悔今日之误!”
    宇文歆看着昔日的属下怅然而返,本想再说什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不做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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