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游把图兰朵抱回她床上时,杨瑓则微服去了李靖家。
    自从兄长杨昭去世后,杨瑓开始觊觎东宫之位,由此便把纨绔之性压抑成了宅男之心;从齐郡来到东都以后,他用一年半的时间甩掉了京城纨绔的恶名,但其间的所得所失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杨瑓怕引起杨广的猜忌,平常交际的无非几个文人墨客罢了,这又难免使得别有用心的方士趁虚而入,于是有了误入贼窝的尴尬。那时候,杨瑓说过要给李靖程咬金论功行赏,但这事好说不好听,因此便在苏游和他的沉默中不了了之了。
    杨瑓此时去找李靖,自然也有向李靖兑现当日之言的决心在内,重点则还是想在正式启程前往榆林前把行军布阵的事与他交个底;此外,当然也有想见见突厥小公主的心思。
    杨瑓辗转来到李靖家时,只见红拂女与杜如晦之妻刘月娥在屋中逗弄小儿,哪有什么突厥的公主?
    红拂女感觉有风从外面吹来,才发现掀起门帘探头进来的齐王,“齐王殿下?快请进来坐,你来找药师?我这就去叫他回来。”
    杨瑓见到烛光下的红拂女时,顿时惊为天人;此前他看到的红拂女一直都戴着纱幂,但现在听她如此招呼自己,他自然也知她是谁了。
    红拂夜奔的故事,当年长安的居民,哪个不知?
    “想不到药师身居六品,竟然还住着这么简陋的小屋,我惭愧啊。”杨瑓叹了口气,有些言不由衷地说道。
    惭愧?
    杨瑓是该惭愧,一是为自己占据着良田美妾却尸位素餐,二是不体下情竟然今天才看见李靖如此落魄。红拂呵呵一笑,李靖现在是身居从六品,但长期只能拿到七品的俸禄,这事齐王回知道吗?
    杨瑓见红拂笑而不语,又见屋中只有两个妇女和一个婴儿,便不好跨过这一步门槛来。
    杨瑓有些举棋不定时,红拂女却开口道,“他此时正在对面克明屋中,克明的叔父来访,药师正在陪酒呢。”
    杨瑓来之前便知李靖与杜如晦住在一个院子里,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东都最大的街边还有如此的贫民窟罢了;此时听红拂说到杜如晦的叔父,杨瑓自然心中有数了,杜如晦的叔父杜淹可不正在自己的东都出版社工作嘛。
    “原来他们在吃酒?那我来的倒是时候,那我过去了。”杨瑓说完这话,便放下帘子转身到到了杜如晦家中。
    杜淹叔侄与李靖喝得正酣,待看到杨瑓突然出现,一时都觉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齐王竟然也有礼贤下士之时,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啊。
    三人一齐站起来招呼,杨瑓觉得却之不恭又受之有愧,而且本来找李靖便是有事相商的,这酒哪喝得下去?
    李靖当然也知杨瑓的来意,所以再喝了几杯之后便拉着他像杜如晦叔侄告辞了。
    李靖与杨瑓回到家时,红拂与刘月娥母子倒不知上哪去了,他便只好亲手给杨瑓倒茶,随即笑道,“殿下拨冗莅临,李靖实在惶恐,殿下有什么吩咐,让人带个话来就是。”
    杨瑓吹了吹茶末,哭着脸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就不多说你们的交情了,今夜来访,只是想提前知道你对明日之行有何想法?”
    李靖笑了笑,轻抿了一口茶水后便胸有成竹地说道,“陛下好面子讲排场,一口气便把东宫十率都给了殿下,这也未免不是好事。但统领这十率的那两位鹰扬郎将,平时对殿下如何?我倒以为轻车简从的好,殿下只需带足十停中的一停,便足矣。”
    “只带两千人?会不会有些少?”杨瑓也颇有些心动,队伍打乱后掌握指挥权变得理所当然了,但战斗力方面实在是……
    “两千人不少了,咱们这次去榆林只是耀我国威罢了,我听说长安的武库中有两千套重铠,做仪仗只用的。”李靖点了点头。
    “药师的意思我明白,我待会就去向陛下要来。”杨瑓笑了笑,他对军事演习那一套并不陌生,李靖开了个头,他便有了自己的新计划。
    “恩,咱们有了新计划,应当提前向陛下报备;选人的事,也要早些安排才好。”李靖老成持重地说道。
    杨瑓倒有些些雷厉风行的作风,说得高兴时,便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这事等我请示过陛下以后便着手去吧,要不这样,你我这就一起进宫?我还有些事想向你请教呢。”
    李靖苦笑着点了点头,“待我换身衣服,可好?”
    杨瑓遂重又坐了下来。
    李靖的家很小,脱衣服之声悉索可闻,杨瑓感觉有些尴尬,又没话找话地说道,“药师可知横波为何成婚在即,却还一意想要北行?”
    苏游要送图兰朵回家的事并未向李靖说起,但李靖自从得知启民可汗辞世这事后,便已猜出了他的意图,但他哪知齐王什么心思?只好装傻充愣道,“这倒有些令人费解。”
    “突厥的小公主在你家住过?”杨瑓一笑,他虽已猜出李靖有所隐瞒,但还是一阵见血地问了起来。
    李靖点了点头,又想起此时杨瑓也不肯能看见自己动作,遂又高声道,“她刚到东都的时候,与内子颇为相得,便在此住下了;后来她又说是想跟横波学书画,从此便住到了苏府,毕竟还庙小容不下大佛啊。”
    李靖感叹自己的家,倒是没有红拂女口中的抱怨,反多了心安理得。
    “横波要送她到榆林的事,已跟我说起过了;但咱们轻车简从,只怕她不耐奔波呢。”杨瑓也高声相和李靖,他发现这么聊天其实也蛮有趣的,但他刚说完这话时,李靖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李靖想不到苏游倒先跟杨瑓交了底,但想想也并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毕竟送图兰朵回去守孝,也并非什么国际大事,用不着对谁都瞒着。
    可想到苏游时,李靖却只能叹道,“我提出这速去速回的想法,多半还是想着苏游成婚在即,让他有多一点的时间准备,想不到却又让他在送人的时候犯了难。对于横波,我倒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药师啊药师,你们怎么都来这一套?又是不成熟的想法,又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但你还是讲出来了,我能说我不要听吗?”杨瑓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一齐走向里坊外面的马车。
    此时刘武周等十数人已经冻得缩手缩脚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齐王明明说一盏茶功夫就能出来的,结果却在李靖家呆了快一个时辰。
    李靖与刘武周点了点头,和杨瑓一齐坐稳马车后,才无所谓地说道,“要我说,殿下还不如给他个自由呢,离开东都就让他自便吧,给他个三五十个护卫,他爱哪天到榆林就是哪天。反正,咱们能一起回来复命就行了。”
    “这办法……还真有些不成熟。”杨瑓摇了摇头,又说道,“但愿他能明白你我的苦心。”
    李靖淡淡一笑,心中却不由得对苏游道,“哥们,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翌日辰时,苏游与图兰朵小九彩霞一行四人乘马来到昨日与杨瑓约好会面的地方时,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后者的身影。
    “这也能迟到?为了给你丫争取这个露脸的机会,哥们可是节操都丢尽了啊!”苏游没能准时看到杨瑓,心中竟恨铁不成钢地对他一阵腹诽。
    “齐王呢?难道他们先走了吗?”图兰朵原是与苏游并辔而行的,此时看着苏游突然拉住了缰绳,脸上也尽是悲愤,遂不由得开口问道。
    苏游摇了摇头,皱着眉说道,“不可能。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不,我记得昨天说好就是这个微安门的,他还说我若辰时不来,他会等我到巳时……”
    听着两个大男人的约定,图兰朵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只是说好的就算被淹死也要抱着柱子的尾声呢?为何现在只有苏游的幽怨啊!
    苏游正在烦闷之际,却见前方有三二十骑狂奔而至……
    苏游第一个念头便是要拉着图兰朵避在一边,随后他便发现当先一个竟是当初随他一起追击李家商队时屡建奇功的段思。但苏游并不知段思一行这一大早的有什么公开,所以并不敢高声招呼,而只是点头致意罢了。
    段思却直接奔到了苏游和图兰朵身前才拉住马缰,却红着脸道,“先生莫怪,我们来迟了。”
    “这是?”苏游对他莫名其妙的两句话搞得有些发蒙,不解地问道。
    “殿下与李将军带着几个文官和两千兵马先走了,他让我等留下来等你。”段思一愣,这才解释起来。
    “走了?何事走的?”苏游有些疑惑地问道,段思的话实在有些自相矛盾啊,不是说齐王让他留下等自己的吗?但他们是从外面跑回城门口的。
    段思自然无法理解复杂的思想,但他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拿出了李靖写给苏游的亲笔信,把信交到苏游手上时,他又回应道,“他们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了。我们自北巡归来后便呆在东都,人都快被憋出病来了,刚才也是蓦得了好马,又坐等右等都不见先生,所以一时技痒,趁便赛了一回马。”
    苏游看了李靖的亲笔信,又听他如此解释,也就信了,但口中亦不由得感叹一句,“从这到榆林,到了又要赶回来,咱们骑马的日子有的是。”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让苏游先行。
    苏游一提马缰,当仁不让地与图兰朵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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