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雨势却是来去匆匆。
    苏游与来雁北离开画舫时,船才行至洛河;段若曦见两人执意离去,也不好久留,但她没有忘记送给他们两把油纸伞。两人走到实地时,心才安然起来,此时春雨仍是淅沥,但行人寥寥,却是雨中漫步的好时光。
    “刚才段若曦提出买地一事,横波为何反应如此之大?”来雁北想起了刚才在画舫中与诸人斗智斗勇的点点滴滴,心中的疑惑此时才能问出。
    “因为段若曦无意间提出的这个要求让我突然意识到身边已经有了他们的人。”苏游淡淡地说道,他的内心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从前他只以为自己身边只有杨二安排的人,令人难堪的是,白衣弥勒也不知何时已把无间道渗透到了自己的身边。
    “冯凌波?”来雁北对苏游还是掏心肺腑的,她觉得自己与他应该无话不谈。
    “也只能想到她身上了。”苏游接手出让马球场周边土地的消息不过几个时辰,但白衣弥勒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原本以为冯凌波是杨二的人,对于与杨二有关的计划也从来就没有避开她。可如今……虽然白衣弥勒的人知道苏游接手出让土地这个消息无关痛痒,但若往深处想的话……
    “白衣弥勒或许真没表面上那么简单,段若曦一番声泪俱下,或许只为引得你我同情罢了。”来雁北听到苏游认同了自己的猜测,随即又说出了对段若曦的看法。
    “对于段若曦的提议,或许是真做假时假亦真,我倒以为她最开始提出让我扛把子的建议才是她的本心,而后面提出的购地无非是为了缓和气氛罢了。她为何会想到要把力量交给我?为何会放心我为她在前台遮风挡雨?”苏游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一并说了出来,此时伞外云淡风轻,但两人谈到这些事时只觉得这天气竟是如此压抑。
    “或许,他们掌握了你的软肋,这个软肋足以让你甘做傀儡。”来雁北按着自己的思路说出了这种可能性,语声却并不平静。
    “或许真是如此,或许白衣弥勒真不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既然冯凌波、苏寒殇、段若曦都是这组织中的人,那白明达会不会……”苏游一下想到了事情的关键,忽然又想起了当初自己与冯凌波元宵节当日坐车去来府时冯凌波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段若曦与苏寒殇以及白明达等人。
    那么,冯凌波向自己提起段若曦与苏寒殇是不是为今日自己与之相会的伏笔呢?那么,或许今日相会的计划早在元宵节前便已制定好了,还有此后的冷傲龙突然闯进来喝酒,还有两年多前袁天罡找自己算卦……
    苏游越想越远,冷汗已经吓得湿透了后背,这是一盘很大的棋!
    同一时刻,白明达正从幕后缓缓走了出来,他拄着拐棍的手有些颤抖,段若曦见他出来,赶紧上前扶住,把他让到就近的一个席位上。
    “白公,您小心些。”段若曦扶好了他,顺带给他捶了捶背。
    “多谢公主,这……折煞老朽了。”白明达感受到了段若曦的关心,却是一脸惶恐之色。
    “若曦不过是亡国之种,逃命之人罢了,白公无需提那些旧事的。”段若曦摇了摇头,依然站在他的身边。
    “这是名分。没有这名分,我们何谈坚持?只是,今天你好像对苏横波说得有些多了。”白明达对于段若曦的颓丧有些痛心疾首,但他对于后者的尊重显然是无需怀疑的,却又是因爱而恨,所以才对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哦,我现在也觉得,向他求购土地似有些画蛇添足了。”段若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回想起刚才与苏游的争锋相对才突然恍然大悟,自己在接人待物上的确该向老先生多多学习才行。
    “没错,苏横波如此聪明,岂能猜不出所以然来?只怕咱们埋在他身边的棋子从此只能当做弃子了。”白明达对此有些惋惜,但他终是个做大事的人,拿得起也放得下。
    “我也知他不好对付,倘若狗皇帝能看上我,咱们又何至于假他之手?”段若曦想到苏游刚才那讨价还价的一副商人嘴脸,不由得狠狠然。
    “苏横波是乱命之人,这在两年前已有了定论,袁天罡和安伽陀两人的推测自不会出错,更妙的是他的命格只到三十岁;我们如果只是想杀掉狗皇帝,多训练几个死士就可完成了,但要颠覆这王朝的话,苏横波显然是最好的选择。”白明达说到苏游的时候,仿佛后者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傀儡一般。
    “咱们还是出手太慢了,如果冷傲龙当初早点捣乱他与夏高的合作,说不定苏横波已经倒向了我们。”段若曦谈到这些失败了的计划,不由得有些悔恨,但一想到苏游,仍是不免多说几句,“想不到苏横波也有些本事,关键时刻竟然能拔刀相向。”
    “棋差一着啊,如今苏横波得到了齐郡的战马支持,其势已成,我们所能做的不是破坏他的计划,而是借势而起,但经过与之两次交锋,他对于咱们保持警惕也是在所难免的了。不过你刚才编的有关大将的故事很不错,我听了都差点被你打动了。”白明达说起形势的严峻,看着段若曦的神色并不太好,赶忙又提起她的亮点夸了她几句。
    “那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是?”段若曦听白明达夸赞,先是笑颜如花,可一想到未来,又不由得愁眉苦脸。
    “还是以稳为主吧,任何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目前还是全力以赴帮助苏横波赢得马球赛,毕竟扳倒贺若家也是我们必须要做的,虽然他并没有在徐州屠城,但当初灭宇文氏满门时,他可是功不可没呢。”白明达说到贺若弼,不由得咬牙切齿,二十七年前的往事已成了他永远的痛。
    “宇文……”段若曦喃喃自语着这个原本属于她的姓氏,只是目前的情况却是白骨如山忘姓氏,想起这两个字之时,她的内心中只有仇恨。而这仇恨的种子一旦在心上生根发芽,便会随着流逝的时光,在她心上慢慢地长成参天大树……
    “还有,咱们招募信徒可以低调一点,这个事最好是把东都的地下势力掌握住以后再慢慢展开,毕竟乔令则是齐王的人,而齐王掌握着两万城卫。”白明达并没让段若曦继续多愁善感,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以及对于目前形势的揣测。
    “这个咱们早就谈过了,狗皇帝会在五月以后北巡,他不可能放心让齐王留在东都的,那时候便是东都城防最微弱的时候,如果能提前把乔令则以及他的羽翼铲除的话,东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只是水到渠成罢了。”段若曦对此显然早有图谋,并且她也一直在努力收集乔令则等人的犯罪证据什么的……
    “若是我们也能掌握舆论导向就好了,真不知以前太平道是如何传递信息的,竟然在起事前被发现后仍能使各地的信徒同时举事。只是,如果创办报纸的话,咱们的实力很快就会暴露出来,这也不妥……”白明达对于段若曦所为,自然是点头称许的,自己也有过寻找捷径的想法,无奈永远都是此路不通。
    两人正谈论着未来的出路,却听舱门轻轻响了几下。
    “寒殇,何事?”白明达见是苏寒殇叩门,招手邀她进来,随即开口相询。
    “裴家小子想上船来见公主……”苏寒殇禀告道,语声中显然对来人有些不屑一顾。
    “裴元庆吗?这小子莫不是看上了我?”段若曦有些惊讶地接口道,她与裴元庆昨日有过一晤,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她如此揣测裴元庆的心思,未免有些太过轻佻了。
    “裴仁基家的老三?这孩子可不像是纨绔子弟;你还是小心些罢,毕竟是人在屋檐下。”白明达听说是裴元庆,对他的印象显然也是不错,想着段若曦和苏寒殇都在天外天做事,他又不由得多提醒了一句,天外天毕竟是属于裴家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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