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朝阳换成了月亮,又是满天星屑旋转,督军署外兵马森严,一不注意天又亮了,谁也不知道常振邦和阎锡山谈了些什么,鸡鸣三声之后,一辆亮黑色的别克小汽车承载着老泪纵横的阎锡山从督军署中出了太原城。
    笔挺的戎装换成了暗淡的长衫,皮鞋也换了布鞋,头上多了一顶帽子,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一张破旧发黄的桌布而已。带不走的是冰冷的现实,能带走只有回忆。
    阎锡山透过车帘中的空隙,看着熟悉的街道和声音纷扰地从耳边过去,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了下来,他紧紧地攥黯淡无光的旧桌布,入手触感依旧便如身边多了个知己老朋友一眼,让他心中稍稍有些温暖,这座古老而又崭新的城市并非他的归属也不是他的来路,只不过流过血流过汗,畅快笑过,淋漓痛苦过,青春挥洒了,心血都被熬过了,也就深深地印刻下他的痕迹,时光大好,滋润了仓皇辞庙的伤感,最可悲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街道上的百姓日复一日地劳作,今天,昨天还有明天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划分场次的中途休息罢了,不论谁成了太原城的主宰,与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在他们心中天大的督军比不过对门保长甲长的一根手指头重要。人性的薄凉往往也在于此吧!想到这里阎锡山不由得送了口气,徐青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这太原便是他挚爱一生的恋人,今日一别,从此天南海北倒也伤心,若爱的人不爱自己,这一别固然悲凉,可说下大天来也是一个人的悲凉,最怕郎有情妾有意,才是凄苦,便是上苍见者有份也要落下几滴雨雪。还好这些老百姓现实的可怜,才没得让他更加伤心起来。
    就在他送了一口气的时候,车帘飘动,经过一群游戏的孩子,眼尖者竟然认出了他,不禁大呼道:“看啊,是督军大人出巡了。”
    他这一招呼,那些孩子也纷纷追了过去,在车后面高喊着督军出巡的声音,孩童的声音不大,传到车中的声音更是轻微,阎锡山眼一酸,轻轻的催促道:“小兄弟,开快点!”还没待司机回复,他又急促的说道:“还是慢点好了,走得太快,会让这些孩子失望的。”
    经过昨天的忙碌,太原城的老百姓已经知道了督军易主的消息,都表现的极为克制,也让街道上四处的宪兵暗探的工作轻松了不少,这几个小孩子跑来乱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在他们转身而去的时候,四周的百姓不知道谁第一个哭了起来,也许是个孩子,却让很多大人也跟着哭了围了上去,十年时光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剪了鞭子,白了头发,有妻有子有孙而已,太平并没有给他们些许富贵,却让他们看到了山西四周那些省份难民是什么样子,阎锡山在山西一日不会改变什么,如今他不在了,或许昨日的那些难免便是明天的自己,想到这里,人们哭得更是伤心了,人群中暗探构成一道人墙拼命阻拦这些百姓,奈何这些百姓太多了,如潮水般冲向了别克汽车。
    “怎么办,头?”
    “老子怎么知道怎么办?看来这事儿要动用军队了,你在这里守着就是了。”
    说着暗探的头目一流小跑便去了。
    别克车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司机往日里都是为执政开车的主儿,军衔低下,职务差,却并不妨碍他水涨船高,说个不好听的话,皇帝跟前的小太监没职没品,可是多少军机大臣宰相将军都要点头哈腰,笑脸迎上,如今车外这些老百姓竟然堵在自己的车前。这让他怎么忍得了?真想一口气开过去压死几个贱骨头,这些人才会知道点规矩。
    “停车!”
    阎锡山淡淡地说道,语气现在这般僵持不下,不如和百姓说开了反倒好走一些。
    谁知道那司机却横横说道:“不用!”
    阎锡山道:“我让你停下来!”
    司机干脆不说了,继续在人群中行事,人多拥挤,但暗探们还是想法设法地开辟道路,使得这车虽然缓慢却没有停止,阎锡山被他拒绝之后,没又再次说话,只是低头鼓捣着门锁,看样子要推门而去。
    司机有些怒了,林焚让他将这个人送到太原五台,其他的不用管,若此人哪怕是个科长他说不定也有些畏惧,只是这老东西,除了拿着一张破旧的床单外没有别的东西,寒酸地令他厌恶,这等人都能进出督军署,难怪那阎锡山被人称作抠门的阎老西儿。只是你林焚发善心,干嘛动老子,让老子吃饱了撑的送人,当真造孽,如今可好外面这些老百姓挡路,里面这老头子更是丝毫不尊重自己,当真越想越是气愤!
    “住手!”司机转身掏枪对准了阎锡山大声呵斥道:“老东西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阎锡山勃然大怒,他是何等人物,便是执政常振邦见了都要轻声细语好生安慰的主儿,你一个开车的轿夫竟敢用枪指着,这是多大的屈辱,使得阎锡山更加剧烈的撞击着车门。这并不是说车上有什么鬼见愁一类的锁具难以打开,只是平日里这些活儿,还没待他出口就有副官先一步开门关门了,哪里用得着他动手,以至于今天他想自己动手开门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老小子!你给脸不要脸是不!”
    阎锡山的动作没又停止反而愈演愈烈,这让司机有些出离愤怒了,再次举枪对准了阎锡山道:“别以为你靠上了林焚,老子就不敢弄死你!”
    阎锡山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鼓动起车门来,此时举着枪的司机开枪不是,放下也不是,当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下子愣在哪里了。
    就在这时,阎锡山竟然弄开了车锁并探出了半个身子,弄得司机更是狼狈不堪,尽管他恨不得弄死这老家伙,但在这太原城中他还没有这个胆子,这要是让林焚知道了,自己最轻也要卷铺盖滚蛋了,这可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东西你给我进去!”
    司机下车大步走过去就要将阎锡山往里面推,谁知道阎锡山倔脾气一上来,便于他推推搡搡起来,司机并不认识阎锡山,可是周边的太原市民不干了,老督军坐镇太原城十数年,一代人的时光,巡视了多少次,又有多少人被他亲自接见,曝光度极高。看着宛如邻居的老督军被人如此对待,一个个气愤填膺,挥舞着手中的各种东西朝着司机涌了过去,这司机脾气大了些,但也是有眼力价儿的人,没眼力价儿就算成得了司机,也绝对成不常振邦的司机。在第一个鸡蛋丢过来的时候,他便撒阎锡山的手,一头便钻进了小车中,咣当一声便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老督军不要走!”
    “干死这些混蛋,竟敢对老长官如此无礼。”
    ……
    起哄的声音如巨浪般一层一层袭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是无数枚鸡蛋,萝卜还有土豆,幸亏这别克车的质量出众,才让司机有惊无险,不过也下傻了眼,他对阎锡山是如雷贯耳,早有所闻,可是谁能想到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不起眼的老头就是阎锡山。好在人群中的暗探不少,那些借机生事之人刚要出手便被制服。有周围闹哄哄的气愤,也就没人当回事儿了。
    不过事儿也没闹出多久,中央军的骑兵便呼啸而至,老百姓见状除了一小部分护在了阎锡山的面前,大部分做了鸟兽散,阎锡山倒也不怪他们,人心本就是如此,没什么好伤感和埋怨的,毕竟这些人刚才为他出头便已经让他心里觉得暖和了。
    司机一见骑兵来了,喜出望外,刚才缩回去的豪情立即如开水冒泡般又涨了起来,他当即推开车门,叫苦连天地来到骑兵首领面前说几句临危不惧表表战功,谁曾想领头的竟然是林焚,这话就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
    林焚在马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辛苦你了,好好开车去吧!”
    “是!”
    司机扭头边退回了车里。
    林焚翻身下马,来到阎锡山面前,行礼道:“让阎大人受累了,常执政有令,为了保障您的安全,特派卑职沿途护送!请大人上车!”
    “你们要将阎大人送到那里去!”
    护在阎锡山面前的人群中站出来了赵承绶,他恶狠狠地问道。
    林焚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若再阻拦,别怪老子翻脸无情!”
    赵承绶撅起嘴巴,盛开双手,道:“你敢动老长官一下,老子也翻脸无情!”
    “够了!”
    阎锡山从他身后站出来,轻轻地将赵承绶推开,转身打开后车门,弯腰便要钻进去。
    “老长官你……”
    阎锡山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次下车,对着围观的老百姓深深的鞠了以躬,随后说道:“多谢诸位父老乡亲的厚爱能来送我阎锡山一程,阎锡山不才没有更好的建设山西,以至于让大家伙受苦了,当真愧不敢当。今日锡山受命调动,乃是长情。若是缘分未尽,自当有重见之日!还望诸位多多保重!”说完再次转身钻进了车内,咣当一声关闭了车门,又拉上了车帘,十分凝噎却又极为克制地说道:“走吧!”
    司机一踩油门,别克车蹭的一声便窜了出去。
    林焚翻身上马,带着骑兵护卫两边。
    有人痛苦,有人悲戚,也有人暗自心喜,阎锡山的离去,不仅仅是他个人的落幕,也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更标志着自袁世凯称帝天下大乱群雄争霸的局面渐渐复归一统,没了阎锡山的一手托两家的鼎足而立,东西中国不可避免的通过迎来了直接交锋的时刻,中华再次迎来了统一的局面。

章节目录

狼督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懵懂独狼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懵懂独狼并收藏狼督军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