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锡山诉苦哭穷的电报一个上午便发来三份,至于太原以外的州县的诉苦电报更是如雪片般飞来,一下子就堆满了常振邦临时住所的半间书房,叶济看了只是嘿嘿一笑,道:“阎锡山这一招比造反还要棘手,执政你觉得如何应对才好呢?”
    常振邦沉吟了半天,道:“老先生不是在三日前便已经有了打算了吗?这上文既然按照老先生的意思做了,下文还是已经交给老先生才算得上有始有终吧!”
    叶济道:“如此的话,那老夫便僭越了,请大人回电,告诉阎锡山,若果他不能提供必要的粮食辎重,大人的军队就只能反攻为守了,太原是山西第一重镇,三晋首府,不容有失,鉴于山西本土兵力不足的问题,特派遣孔庚南下进入太原,希望他们两个是老朋友老同志老同僚,能够勠力同心为中央守住太原,等待执政反守为攻的机会。”
    常振邦道:“阎锡山与这孔庚虽是老朋友老同志老同僚,但两人脾气秉性水火难容,搁在一块,必然是同床异梦。”
    叶济隐隐道:“要的就是把这种效果,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两个人若是一致对外了,执政的山西就不稳妥了。”
    常振邦道:“先生要知道那阎锡山也是才智过人的枭雄之辈,先生的用心只怕瞒不过他!”
    “为什么要瞒他?”叶济反问道:“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老夫从来都是不屑的!”
    “那这……”常振邦一时为之语塞。
    叶济道:“这是阳谋!我不管他们两个人在心里怎么想的,是同心协力也好,是同床异梦也罢,两个麻烦的家伙集中到了一起,这麻烦自然而然地也就在无形之中小了许多,若阎锡山说服了孔庚,也不过是提前认清了山西的局势罢了,若是水火不容那更好了,削弱了山西的地方势力,不更加有利于大人中央军的进入。”
    “若阎锡山不许孔庚入太原呢?”
    “山西是服从中央的省份,这是阎锡山最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他能够独霸山西的口号何必旗帜,大人是一国执政,代表中央让孔庚过去,他阎锡山敢?敢冒着和中央撕破面孔的危险反对的话,那就更好了,大人要知道一个人之所以能在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个人物,绝不是因为多了那些身外之外的关系,而是他们的信誉和言语具有转换为身外之物的能量,阎锡山能够保住太原十年太平,比起李纯,吴佩孚,张作霖,此人绝非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只不过有自知之明罢了!”
    “自知之明?”
    常振邦有些愕然,阎锡山以一省之力周旋于袁世凯,段祺瑞,冯国璋之间,纵横捭阖,游刃有余,怎么能用简简单单自知之明四个字概括呢?要知道这世上有自知之明的人何止万万千千,但是阎锡山却只有一个。这之间的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叶济道:“袁大总统龙御归天,留下了护国之乱和府院之争,中华民国名为统一,实不统一,天下群雄割省自治者比比皆是,督军护军使更是过江之鲫,往往今天是督军明天便要下野,甚至接到督军的任命还没有上任便见了阎王爷,这绝不是少数,然而在众多昙花一现的督军中,唯有阎锡山一直是山西的军政首领,大人不觉得奇怪吗?”
    常振邦想了想,道:“此人能独霸山西数十年必有其过人之处啊。只是老先生说他全靠自知之明四个字怕是有些小瞧了此人。”
    叶济微微笑道:“大人不要以为有自知之明很容易,人便算看透了中外古今,也往往看不透自己,曹孟德把酒临风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哉,还不是赤壁一把火,灰头土脸跑回许昌,以致于一匡天下的英雄梦梦破荆州。志得意满的两川之主刘备想要东击东吴夷陵败于白面书生陆逊之手,以致于身死国败,更别说所谓的匡扶汉室了。长沙恒王孙策神勇无敌,二十出头便统一了江南,举国震动,满世皆惊,可以说东吴的天下便是孙策一手草创的,然后也是这个千古英才在丹徒山中打猎的时候,死于匹夫之手,当真是千古恨事!此三人皆是开国之人,才智谋略非比寻常,可谓看得清世间之事,可惜却看不清楚自己,最终千秋霸业毁于一旦,着实可惜了。”
    “老先生你觉得阎锡山竟然比得过曹孟德,刘备和孙策这三个人?”常振邦眉头一皱,不由得沉思起来,天下英雄张作霖,孙传芳乃至唐继尧,甚至是孙猴子都可以说是他争夺天下的劲敌,这些人他研究了许多也布置了许久,所以和这些人争斗,不论胜负他都不会惶恐,可是叶济突然将阎锡山拔高到这种程度,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一个躲在暗处的敌人不论他在如何的笨拙,其造成的伤害远比那些摆在台面上的敌人要大的多,而阎锡山偏偏是他战略之中所忽略的,这并非是说常振邦不重视他,而是因为重视的不够吧,常振邦只是将阎锡山放在了一个一省督军的上面,却没有将他上升到争夺天下的豪杰上面,毕竟张作霖等人最少还盘踞着两三个省份,而他只有一个省。
    “各有千秋罢了,他更像是刘景升。”叶济看了常振邦一眼,道:“当初曹孟德占了中原之后,孙吴便是阻碍他一匡天下的头号强敌,之所以没有在孙策亡故孙权初立之时南下灭吴,便是有刘表坐镇荆州!而时间一变,天下之势又变!由此可见执政怎么能小觑刘表之辈呢。”
    常振邦道:“先生所言极是,只不过阎锡山的山西如今只剩下了一半,这样的他还能做刘表吗?”
    “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叶济道:“辛亥年后,阎锡山狙击袁大总统上京,袁大总统一怒之下,出兵娘子关,那阎锡山狼狈逃亡归绥,风餐露宿惨不忍睹,却依然迫使袁大总统任命他为山西督军。执政大人如今内外形势,人脉威望比之袁大总统时如何?大概是远远不够的吧,而那阎锡山能从寸土未有便从袁大总统手中夺取山西,现在他手中还有半个最富庶的山西地方,执政又如何可以小觑他呢?”
    常振邦听罢,良久无语,最后缓缓地说道:“若不是有先生在,振邦差点就在山西失算了。如今之计,先生该如何出招呢?”
    叶济道:“阎锡山这种人你将他赶出山西的话,他反倒有了翱翔九天的机会,不若用太原为牢,山西为狱,将他定在山西就好了。”
    常振邦不理解地说道:“先生刚才还说阎锡山是刘景升,半个山西在他手中都不容小觑,为什么先生还让我用太原为牢,山西为狱,将他定在山西就好了。”
    叶济听了哈哈大笑道:“山西可以是阎锡山的羽翼爪牙,也可以是阎锡山的囹圄,就看这山西的权利掌握在谁的手中了!”
    “可行吗?”
    这三个字虽然没说出来,常振邦满肚子疑惑却鲜明地印在了他的脑门上,这怎么瞒得过叶济这只老狐狸呢?叶济缓缓地走到常振邦身边,默然不语忽然大喝一声道:“执政难道忘了周公瑾的美人计?周公瑾能以孙夫人为牢笼软禁刘先主。大人难道不能以山西为枷锁困住阎锡山?”
    常振邦骤然被吓,脸色苍白,冷汗直流,但觉五脏六腑之内通透起来,便如一柄大斧子狠狠地披在脑袋上,将脑袋里的疑惑了劈碎成渣,终于明白了叶济话里的意思,大生佩服之意,原本还对叶济有些提防忌惮之意,这一下荡然无存,无他,这叶济如此厉害,如此心机,只怕自己还没动手,就被他算计了,还是好自为之吧。
    “先生果然了得,振邦受教了,先生果然高明,还望先生能够长伴晚辈身边,与家国之事情不足之处耳提面命。”
    常振邦颇为真诚地说道。
    叶济一愣,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种要求,这不符合常振邦的为人,不过看那常振邦双目有神,真诚诚恳,不似作假,于是沉吟片刻,道:“执政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老夫老了,于新时代是老腐朽,待在执政身边怕是不妥,还是留在外面帮执政收拾一些旧时人物为好。”
    常振邦见他说的如此翔实,不似妥协,也就随他去了。两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之后,便明发谕旨让孔庚南下太原,果然那阎锡山又是借口多多,谁知道这一次常振邦竟然十分生硬,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孔庚接到电报之后,立即集合军队奔赴太原,这一次去太原,他是感慨往前,当年光复五杰的威风,其后的被阎锡山压制之后得狼狈,如今再次返回太原又是什么样的情景呢?是衣锦还乡还是入了虎穴狼窟?
    这些只有天知道,但他如今是中央的部队,便是十个阎锡山那又如何!这太原城还是要让自己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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