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国璋终于在北京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此次由河间老家入京城,明面上是受大总统徐世昌要求入京调停直系,赣系,皖系三系之间的纷争和对立,毕竟他老人家是皖系段总理的兄弟,曹直,常赣两系的老大,由他促成北洋的再次统一和团结也算是名至实归,对此,段祺瑞并不反对,前些日子的副总统推荐的流会,让他对曹三傻子心生愧意,也知道曹三傻子那股子劲儿,他要是逼急了,绝对是狗急跳墙的主儿,以他的狠劲儿,就算直系损兵折将,也敢撸起袖子和段祺瑞犯浑,足够段祺瑞来一壶。实际上冯国璋也想通过他的斡旋促进赣系,直系的和解和团结,以图抗衡段祺瑞的皖系,以图东山再起,不过他毕竟六十岁的人本来就年老体衰加上长途跋涉,不久伤寒来袭,冯国璋终于不治逝世,时年六十。
    徐世昌大惊,他请冯国璋入京除了调停三系矛盾,还是为了回复南北议和,他这一死,便让徐世昌徒生斯人已逝,吾谁与归的伤感,伤感之余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独自呆坐良久,随后才发出,
    率领北京大小文武官员前往冯国璋北京官邸吊孝,不少北洋古旧更是当场挥泪,不仅仅是为了老兄弟的逝世,更多的是北洋团体的没落和自身命运的哀痛,冯国璋这一逝世,直系,赣系,皖系三系之间的争斗再无平息之日,袁大总统提倡了几十年北洋要团结的口号也随之消亡,剩下的便是三派之间你争我斗,鹿死谁手了,在场的每一位都被迫面对着重新占队的选择。在场的北洋老臣大多是随袁皇帝小站练兵开始的,匆匆多年过去,华发已生,斗志已非从前少壮时,想不到一把年纪了却要从心走入腥风血雨之中,怎么让他们不痛苦涕零呢?
    老兄弟,老对手段祺瑞惊闻冯国璋不治之后,一颗紧张到嗓子眼的心缓缓地落了下来,落到了肚子中,落到了冰冷地深渊之中,这个中国大地上最难对付的拦路虎终于走了,从此赣系,直系再也没有联合的可能了,尽管吴佩孚上蹦下跳欢脱的很,可是他毕竟是个生瓜蛋子,没了冯国璋从中摇旗呐喊,又有多少人能听他的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可是这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感到一阵淡淡的悲凉,淡淡的伤感,因为逝去的并不仅仅是自己武力统一中国最大地拦路虎,还有生死相托,荣誉与共的老哥哥,政争的烟云散去之后,眼前浮现的总是年轻时代的自己和他。
    “你便是段祺瑞吧!你的兵操不错。要让袁世凯大人知道才好。”
    “段老弟,革命党不怕死,但是脑壳空,此去武昌端的要胆大心细,剿抚并用!”
    “段老弟,这皇帝要是没了,可就真没了,你们当真逼皇上退位么?”
    “老弟,现在都民国了,袁大总统却要当皇帝!此事万不可为!你是大总统的亲信,可要好好劝劝,若是老大执意如此,我等自当挂冠回家,否则你我不但是大清的叛臣贼子,也是民国的叛民逆党了!”
    “老弟,咱们哥三儿又见面了,以后务必要合力同心,万不能再弄什么府院之争了。”
    “祺瑞,你是国务总理还是徐树铮是国务总理!”
    “当年袁老大要当皇帝是真的做错了,怨不得西南同袍,咱们为了国家大计,应该南北议和才是!”
    “段祺瑞你这是什么意思?北洋要团结,你这是在搞小团体,。是破坏北洋的团结!老子要免去你总理的职位!”
    “朝廷欲将太平大局保,大帅统领遵旨练新操。第一立志要把君恩报,第二功课要靠官长教。第三行军莫把民骚扰,我等饷银皆是民脂膏。第四品行名誉要爱好,第五同军切莫相争吵……”
    段祺瑞嘴中也喃喃唱起了这首大帅练兵歌,这首歌并非为他所做,却贯穿了他整个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青春的奋斗,中年的奋发,以至于一步步登上中华民国国务总理的权威,贯穿了他如今的风光无限,见证了友谊的破灭,他不后悔,若是时光让他再一次选择,他一样会这样的做。
    徐树铮道:“总理,你……”
    段祺瑞伸手挥了挥手,道:“树铮,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处理吧,让我静一静吧!”
    徐树铮永远都不知道北洋三杰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就像其他人永远不知道段祺瑞和他之间的知遇之恩有多重一般,就在他转身而去的那一刻,带着安徽口音的大帅练兵歌再次缓缓地喃喃的响起……
    徐树铮因冯国璋逝世赶到欢快的心情不觉为止一沉。
    慷慨激昂变为嘶哑哀嚎,听到的人不禁落下了泪,尤其是那些老北洋们,岁月静好,其中也有他们的身影,过去的岁月没有如今的风光富贵却津津有味难以忘怀,这味道成为他们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回忆,还记得当年一起练操时的汗水和泪水,为了生存,为了进去,他们坚信只要在袁大人的北洋新军之中就一定能做到,果然袁大人没有负他们,北洋没有负他们,当年小站练兵不过六千,如今飞黄腾达者何止万千,如今民国大总统,总理,上下巡阅使,督军,无不是北洋中人,这其中的友谊,同袍之谊,没有谁比他们更珍惜,所以即使北洋之间相互交战,成为俘虏也不过是一笑泯恩仇而已,而段祺瑞冯国璋之间的爱恨情仇更是外人不可能猜测到的。
    待段祺瑞呜咽之中再也唱不出大帅练兵歌地时候,他暴怒了,将办公桌上的文房四宝一股脑从桌子上丢到了地上,外面听到噼里啪啦地声音之后,更是小心谨慎地伺候起来。
    “来人!”段祺瑞扯着嘶哑地声音道:“备车!快!”
    能进入段祺瑞法眼,在总理府伺候的人都是聪明伶俐之人,当即明白段祺瑞要做什么,立即找来一辆汽车,拉着满面泪痕的段祺瑞便去了冯国璋官邸所在的帽儿胡同。
    一路上不停催促加快速度的段祺瑞突然让汽车将速度放缓下来,待抵达帽儿胡同之时,汽车依然不比走路快多少了,抵达冯国璋官邸之后,段祺瑞毅然下车,精神抖擞,面无表情,曾经挂在脸上的泪痕也缓缓地被他擦拭而去,在执事的带领下,于众人哭声震天中,段祺瑞面无表情一如往常一般径直走到冯国璋遗体面前,缓缓地将盖帘揭开,老友安详地遗容引入眼帘,便像睡着了一般,还记得两人通宵讨论军法战阵之后抵足长眠,老哥便是如此,只不过民国之后彼此官位骤升,无复从前那边亲近了,近年来更是因为西南等问题彼此交恶,如此安详地面容已是许久不见了。眼中不觉发酸,段祺瑞骤然将盖帘放下,转身猛走几步,却又停下来,思索着想要回头再看一眼,最后还是咬咬牙走了。
    不就身后的执事高声喝道:“段总理,花圈一副,手书挽联一副。”
    孝子,贤婿忙捧了过来,放到了冯国璋的遗体旁,众北洋抬眼望去,花圈上的挽联正是:“正拟同舟共济,何期分道扬镳!”
    众北洋老兄弟见了不禁泪水连连,他们何尝不知段祺瑞说的是府院之争和三系争斗之事,可惜的是斯人已逝,北洋无复当年的团结了。
    冯国璋病逝后,经师景云等北洋将领提议,内阁会议全部通过,大总统徐世昌恩准,决定为冯国璋“举行国葬典礼,以昭崇服。”为冯国璋国葬期间,在北京公祭一个月之后,移灵运归冯国璋河间老家西诗经安葬。
    冯国璋在北京极尽哀荣,回到河间更是满城轰动,各地乡绅遗老,也纷纷前来送老总统最后一路,从北京就一路上随行的吴佩孚,常振邦也纷纷执子弟之礼,送派系老首领最后一程,在隆重的国葬仪式前夜,常振邦,吴佩孚更是随同家人悄悄埋入七里路外的诗经村古洋河畔黄龙湾冯氏祖坟中。(即便冯国璋如此机警,在现实之中也没有逃脱掘墓厄运,破四旧中被人开着拖拉机扬尸,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冯国璋生前被段祺瑞所逼离开总统宝座,死后从国葬墓中遭到扬尸的也是段姓人。)
    完事之后,冯家人将两人请进账房之中,千恩万谢之后,陈之骥便极为尴尬地笑道:“两位大人的恩德,冯家上上下下都牢记在心,如今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两位大人能够恩准!”说完便将孝袍子一撩,噗通一声跪倒在常振邦,吴佩孚两个人的面前,狠狠地一个头磕下去,便再也不肯抬起来了。
    常振邦道:“老兄但说无妨,只要是冯叔叔的事情,小弟无有不从!”
    吴佩孚想了片刻之后,也说道:“陈老弟,但讲无妨。”
    陈之骥这才抬起头,擦了擦头上的灰尘和血迹,苦笑道:“丈人已然下葬,国葬墓之中还是要大肆表演一番,为了让人看出破绽,还望两位大人辛苦一夜,为丈人再守一夜。”
    常振邦看了吴佩孚一眼,说道:“老兄放心,今夜振邦和吴将军再为老大人守一夜就是了。”陈之骥大喜,再一次千恩万谢之后,便下去让人送来茶水点心。
    长夜漫漫,不能入眠当真无聊的很,好在茶是西湖龙井之中的贡品,点心也是京津两地的名产,倒也不至于无数可做,只是其他人在别处守夜玩牌,倒也容易打发,唯独常振邦,吴佩孚与那些没有官职的冯家子侄自然是分开的,曾经相互激战的两人,战场对立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如今对坐静室倒是多了几分尴尬和不知所措。
    良久,吴佩孚对着常振邦淡淡地说道:“老弟辛苦了,冯大总统在天有灵,必定为你今日的表现倍感欣慰了。”
    常振邦双手朝上一拱,道:“于公,冯大总统对我有知遇之恩,袒护之情,依托之义。本官自当对大总统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与私冯大总统与家父相交莫逆,对我待之如子如侄,振邦自当对大总统如叔如伯,叔叔家有事,做侄子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倒是吴将军能不念昔**宫之情,前来送冯叔叔最后一程倒也难得。相信冯大总统在天有灵,也会高兴地,毕竟冯大总统最后的心愿,便是直系和赣系能够重新合一。”
    吴佩孚苦笑着,端起桌子上的茶碗,举到常振邦面前,露出其中的一道隐约可见的微小缝隙道:“一旦有了缝隙,想要回复从前的完美无缺,已然是不可能的,若是能善加利用说不得还是一种难得的味道,但是要知道裂缝始终会越来越大,直到这玩意儿彻底粉碎,恩断义绝。”
    常振邦道:“不过你我两派能够同送冯大人最后一程,并不是兵戎相见,也算是对大人的一种最好的交代了。”
    吴佩孚道:“谁说不是呢?一旦队伍大了,帮派便必然会出现,直系,赣系从冯大人的派系中分化,有一天直系或许赣系壮大了,必然会分化成许多别的派系,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毋庸置疑,派系越多越是难以执行军令,所以你我应该趁着彼此派系还算团结的时候,做一番大事业才对!”
    “什么事情,才算是大事业呢?”常振邦道:“吴将军由南往北,往来千里,必定是为了要事,不放说来听听。”
    吴佩孚将茶碗放下,站起来走到门前,轻轻地打开往外看了看,不远处冯家子弟喝酒抽打牌玩的很是热闹,倒显得这边冷清一场,不过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吴佩孚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便让门口的马弁们离开三丈远或许就此打发休息之后,才亲手关上门。回头双目炯炯有神望着常振邦道:“冯大总统的茶碗因为你我碎了,若是段祺瑞干掉了西南之后,反过头来手指咱们,请问常大人你有把握能够以东南的财力,人力,物力击溃段祺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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