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妥善所有进军细节之后,常振邦再次返回杭县,陈光远出城迎接,当路上得知一切安排就绪之后,脸上漏出了久违的笑容,这种笑容发自内心,怎么抑制也无法合拢,督军府中那些管事的和官员们见了,都纷纷上去道喜,弄得陈光远先是一下子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愕然冷汗直流,心想若这些人都知道了常振邦的来意,自己算计卢永祥的事情岂不是要露馅了?以卢永祥在督军府中的奸细和他行动力,不出三天就能将自己轰出浙江去,想到这方面刚才还满脸红光的他一下子就变成了死灰之色,并慢慢地向常振邦望去,常振邦却极为淡定的对那些道喜的官员说道:“哪有什么喜事,大人中暑了,还不快准备冷水凉茶,好生伺候着!”
    一听中暑两字,督军府中的官员和管事儿一阵手忙脚乱地拿来这种东西,陈光远也坐席一般,端起凉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灰白的脸色渐渐地褪去之后,他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道:“下去……下去熬些绿豆汤什么的给十二师的兄弟们带过去,这么热的天,他们辛苦了,辛苦了。”当即便有北洋十二师的官员奉承起什么爱民如子,爱兵如弟来,陈光远微微一苦笑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振邦老弟赶紧搀扶我回房去吧。”常振邦忙上一把抓住陈光远的手臂,也不知道是他拉扯着陈光远,还是陈光远拉扯着他,两个人以不像是搀扶病人的速度很快便进了陈光远的卧室,早有得到督军中暑的丫鬟们早就将将卧室开窗泼水,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盆冰块镇着几块切好的大西瓜端了上来。
    陈光远和常振邦进了屋子之后,便用督军中暑,需要静养的名义将周边丫鬟下人轰了出去,陈光远见人都走光之后,想要将门窗关上,常振邦却一把制止了说道:“老哥不是中暑了吗?就不要关什么门窗了。”陈光远道:“隔墙有耳,隔窗有眼,你我弟兄商量的事儿还是不宜让外人探听到啊。”常振邦道:“都是一些闲杂之事,与其加重老兄的病情还不如让这些下人嚼嚼舌根子呢?”
    陈光远不免有些大惑不解地看了常振邦一眼,常振邦压低了声音道:“咱们想要对付卢永祥,卢永祥未必不清楚,与关了门窗让他紧张,将他弄得狗急跳墙,提前将老哥赶了出去,倒不如坦坦荡荡让他松下心来,这边如钓鱼一般,只要鱼不惊,迟早要上钩的!”陈光远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弟高明,愚兄惭愧啊,既然李老哥那边已然同意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行动啊。”
    常振邦道:“红!”
    “红?”陈光远有些搞不清楚地说道。
    常振邦点点头道:“红!”
    “这……”陈光远疑惑的问道。
    常振邦笑着说道:“这是过两天有人会给老哥发的一封电文的内容,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江苏军进入上海的信号而已,老哥可不要错过了好戏就是了。”
    陈光远点点头,压低声音道:“红什么时候传来?大概是多久啊,老哥这边也好有个准备。”
    常振邦一愣道:“老哥说的什么傻话,不是应该兄弟去南京面见李督军的时候就应该准备好的吗?难道说现在……”
    陈光远嘿嘿一笑,道:“北洋十二师的兄弟都是跟着老哥在直隶,在绥远的老人了,初来这苏杭这水乡,水土严重不服,老弟去南京之时,老哥便去了军营一趟,这才知道因为闷热潮湿的原因,竟然有十分之一以上的兄弟病倒了,还有不少兄弟虽然没事,但战斗力却是大大减低了,为兄统计了一下,可用之兵,整个师不过一个半旅团而已,若真是卢永祥打起来,派上用场的有一个旅也就不错了。”
    “这么少?”常振邦也没想到北洋十二师竟然会因为一个水土不服就减员这么多,道:“不对吧,老哥好歹也来浙江两三个月了,再怎么着这水土不服的习惯也早就应该克服了吧!”
    陈光远被他这么一提醒来,忍不住满脸通红,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潮湿闷热的天气好克服,但这漂亮女人不好克服啊,你是不知道,这里随便找个女人都比绥远的头牌还有味道,你也知道打仗当兵的都是色中饿鬼,那些人到了这种地方,见了女人都撒不开腿,上个月已经马上风死了两个人了。”
    常振邦道:“干,老哥你的军法处军纪官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也不阻拦一下。”
    陈光远道:“上个月死的两个混蛋便是军法处的军纪官,现在老哥已经严令军法处,要他们尽快回复将军法恢复起来。可是效果不佳啊。”
    常振邦狠狠地说道:“现在可是老哥生死成败之际,不能再惯着他们了,谁若是在管不住自己下面,老哥你就该……”说着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陈光远大吃一惊道:“不会吧,这些可都是跟着老哥走南闯北的老兄弟啊。”
    常振邦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李督军已经答应将上海三成赋税按月给你,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吧!”
    “什么概念,不过是几万大洋而已?”陈光远问道。
    常振邦叹了口气道:“老哥你这浙江督军当得可真够意思,竟然不知道上海的赋税有多少,那老子就告诉你,上海光是卖烟土的费用就足够养活三个师了,再加上江浙各地的税收,你尽可以再招兵买马三四个师了。”
    “干!这么多?咱们让出上海会不会亏了。”陈光远大吃一惊道,老实说他知道上海是个肥的流油的地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上海竟然肥到了这种地步。
    “不多,怎么一个小小的上海镇守使就敢跟你堂堂的浙江督军摔脸色!”常振邦道:“老子知道你会这么想,才跟李叔叔据理力争给你三成赋税!你也别觉得亏,上海再肥和整个江浙比起来那就真的不够看了,老哥你现在不是心疼钱,心疼兄弟的时候,等干掉卢永祥,将整个江浙收到自己手里之后,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要多少军队有多少军队,若是你被卢永祥赶出去,你心疼他的可就不仅仅是这点玩意了。”
    陈光远听他说完,也下了狠心道:“老弟放心,老哥这就想办法将这些懒骨头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算打光了十二师,老子也要成为浙江的土霸王!”
    常振邦道:“老哥,当督军就是要的这股劲儿,要没这股劲儿,畏首畏尾的咱们和那些镇守使有什么两样,兄弟这就去福州准备,只要收到信号,兄弟便挥军北上,牵制住台州镇守使顾乃斌的军队。”
    陈光远道:“那就麻烦兄弟了。事成之后兄弟必有一份心意!”
    常振邦道:“你我东南五省,向来同气连枝同进退,此乃振邦分内之事。”
    陈光远道:“兄弟说得好,咱们东南五省,向来同气连枝同进退,只要哥哥得了浙江,以后以你老弟马首是瞻,荣誉与共,同进共退。”
    两人说完之后,会心一笑,陈光远继续装病,一下子督军中暑的消息传得风风雨雨,沸沸扬扬,连中药铺的绿豆红豆都涨价一成左右,常振邦则借口督军中暑,无暇他顾的情由出了杭州城,直奔台州去了。
    台州镇守使何丰林,乃是卢永祥的铁杆盟友,洪宪帝驾崩之后,北洋将领各奔东西逐渐形成了以大总统冯国璋,总理段祺瑞为首的两大军政派别,别人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唯独何丰林偏偏投靠了卢永祥,让人不禁哂笑,仔细想想去也无可厚非,卢永祥乃段系大将,又是淞沪护军使,百分百浙江督军的前程,以浙江一镇守使前往投靠,极受重视又有保障,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段总理竟然将浙江督军的位置给了陈光远,这让卢永祥等人心中颇有不服,也间接证实了段总理的手段,自从这陈光远来浙之后,事事掣肘,两三月间竟然一事无成。
    这一日,何丰林正在镇守使衙门中办公,忽然听得门外兵士说有福建故人来见,这八闽之地,何丰林从不曾涉足,又如何会有故人呢,百思不得其解此人是谁,只得让人请了进来。
    常振邦大步近前双手抱拳,道:“丰林兄,许久不见,身体安康否?”
    何丰林一见是他,不免有些吃惊,南京聚会上常振邦大放异彩,何丰林记忆深刻,不过他是冯国璋的派系,李纯的老部下,又和陈光远等人交好,到自己这边干什么?想归想他还是当即离席迎了过去,道:“常大人大驾光临,兄弟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常振邦笑道:“兄弟不请自到,惊扰了丰林兄,是小弟的不该,丰林兄实在太客气了。”
    寒暄过后,何丰林忍不住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大人在江浙之间来往,不想今日竟然到了兄弟这里,不知大人所为何事啊。”
    常振邦淡淡一笑道:“冯大总统是我的叔叔,临走前怕振邦受欺负,便将诸位哥哥请到南京和我亲热,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冯叔叔去了北京,小弟为与诸位哥哥多亲热也只好奔波于江浙之间。这不陈光远老兄中暑无暇,小弟便来了风林兄这边亲热一番了。”
    何丰林见他毫无顾忌地将陈光远中暑之事说了出来,又加上当时饰扣众多,陈光远中暑之事应该不假,忙点点头道:“呵呵,振邦老弟,你当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不过是小小的台州镇守使,又怎么敢不和大人亲热呢?”
    常振邦神秘地看了他一眼道:“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今日的镇守使,说不定便是明天的督军,今天的督军说不得便是明天的总理大总统,只要是咱们北洋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还请老兄不要妄自菲薄的好啊。”
    何丰林一愣,心中想起陈光远,卢永祥,冯国璋这等人物一个个飞黄腾达而去,心中不觉有些发酸,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多谢大人谬赞,只可惜兄弟上天无门,只得辛苦经营而已,别人是想着如何更上一层楼,而兄弟想的是这镇守使的位置不要平白无故地丢了就好。当真是惭愧,惭愧啊。”
    常振邦道:“老哥是个人才,治军打仗一点不比那陈光远,卢永祥那些人差,如今却依然是小小的镇守使,不免为老哥感到可惜,也为老哥感到可悲,最为老哥感到的还是恨铁不成钢啊!”
    一听这话,何丰林不由得抬起了头,冷冷地说道:“常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何丰林在你眼中竟然如此懒惰不堪?你最好将这话给老子说明白。否则修改老子对你不客气!”
    常振邦冷冷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何老兄,小弟不论是年龄还是从军的资历都比不过你,请问你知道我是什么职位吗?”
    “粤赣闽巡阅使!”何丰林鼻子冷哼一声,冷冷地说道
    常振邦道:“小弟从军不过数年,以一城防团入赣平乱,一年间镇守九江,三年间定赣,五年间并有粤闽!丰林兄觉得如何?”
    何丰林冷冷地地说道:“那是你运气好!”
    常振邦摇了摇头道:“世乱金瓯破,枭雄意气高。任他樯橹自身漂。铜鼎欲知归处,须看我抽刀,男儿气势如虹,日月流光似梦。人生不惧天作弄,命运双拳掌控。”
    何丰林大惊,道:“你要谋反?”
    常振邦淡淡一笑道:“不过是一首诗词罢了,丰林兄何必如此大惊小鬼,倒失去了军人风骨!”
    何丰林道:“你……你……”
    常振邦道:“人生不过一场赌局,赌赢了高爵厚禄,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老兄难道想当一辈子镇守使吗?看同辈呼风唤雨,听同僚发号施令,观同袍定天下,说同学皇恩浩荡,羡同道封妻荫子?”
    何丰林苦涩地摇了摇头,道:“别说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常振邦冷冷地说道:“现在的粤赣闽,将来的中朝越!只要我常振邦还活着,就不断地进取,迟早有一天,阳光之下尽是我民,大海之上全是我土!”
    何丰林茫然地抬起头看了常振邦一眼道:“你……”
    常振邦伸手往他肩膀上狠狠一拍道:“丰林老兄你可愿意与我与老天爷赌一把?赌赢了,我让你成为督军,封妻荫子!”
    何丰林道:“若是输了呢?你就不怕?”
    常振邦冷笑一声道:“输了?粤赣闽三省下来让我有的是资本东山再起,我怕什么!”
    何丰林听完陷入沉思之中。
    常振邦继续说道:“实不相瞒,何老兄,小弟这次来是给你一次机会的。”
    “什么机会?”何丰林好奇的问道。
    常振邦冷冷笑道:“十天之内,赣闽江浙四省同时起兵驱逐卢永祥。你若考虑好了与兄弟合作,大兵到时,台州城上可树起讨逆军的旗号。”
    何丰林看了一眼常振邦道:“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常振邦忍不住笑道:“为什么要怕?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镇守使罢了,谁会信你?就算信了,四省军队已经准备好了,卢永祥又能如何?段祺瑞忙于征讨西南又能如何?”
    何丰林冷汗直流,道:“你为何看好我?”
    常振邦道:“令弟何丰钰是我极为欣赏的对象,尤其是他在闽县龙川的所为本官很是欣赏,若他归顺,我现在就愿意以福州护军使相待,丰林老兄你若归来,我可以许你一个督军的前程!”
    何丰林不高兴地说道:“你也太小觑我何丰林了吧!”
    常振邦冷笑一声道:“让人高看是要资本的。国民军远征蒙古失利,令弟何丰钰独倚偏师助战,收复奎苏、昭朵苏两要地,民国六年山东省改编民军,因将骄兵悍,无从下手,遂派令弟何丰钰前往安抚,才使改编顺利完成。这是令弟,老兄你呢?不是我常振邦小觑你,以老兄保守勤勉的性格,做的都是守城之将,功少劳多。长此以往,一个护军使的位置也就到头了。就算卢永祥做了督军,他也无法保证你一个护军使的位置吧!何去何从,何老兄是聪明人就不要我多说了。”说着常振邦拱手告辞而去。
    常振邦走后,何丰林便屏退了左右,将自己关在书房之后,扶着脑袋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常振邦说的每一句话都如一块块天外来石一般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卢永祥和常振邦的身影也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来回旋转。命运的岔道口再一次出现在何丰林的门前,他最终的选择不过是将自己的忠心卖了一个更好的价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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