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方眠硬着头皮说,“老板,很抱歉我消失了半年,请问我还能继续在这里工作么?”
    萧择的目光停在他右手上的戒指上,久久没有挪开,“当然可以,你的位置我一直给你留着,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你会回来,结果今天早上登记处的人告诉我,你真的回来了。看来思念是有作用的,你说对不对?”
    他这话儿听着哪里怪怪的,方眠看了看他,他一头铂金色的长发,用发带束起垂在身后,湛蓝色的眼睛缀着温柔亲善的笑意,和记忆里一样,分毫不差。他是绿珠湾最有钱的商人,把工厂管理得井井有条,据小道消息称,他还给反叛军提供资助。
    方眠挠了挠头,是他想多了吧,老板就是这么个老好人,以前和方眠同车间的老来得了癌症,老板包了他的医药费,把他送到大医院去治疗。要是别的厂子的老板,哪能做到这种地步?
    “对了,老板,请问我哥有消息么?”
    萧择露出遗憾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尽管早就有预料,方眠的心还是沉了下去。消失那么久了,阿狸还活着么?
    “方眠,你有我的通讯方式么?”萧蕊关切地说,“我会努力帮你找他的,要是有消息,我立马通知你。”
    方眠很感动,“谢谢!”
    萧蕊报了一串号码,方眠把她的联络方式输进手机,通讯列表多了个娇俏可爱的妹子头像,方眠的心像烈日下的冰淇淋,都快化了。
    萧择让方眠第二天正式回来上工,给了方眠一笔安家费,还说当年借的钱不用急着还,先安定下来再说。这对兄妹真是活菩萨,方眠兴高采烈地回家,路上还买了块羊肉,回去做羊肉汤给袁醒喝。回到家,开门一瞧,袁醒居然不在家。那家伙腿上还有伤呢,能跑哪儿去了?方眠放心不下,站在门口等,又出门找了一圈,直到夕阳西下,袁醒终于拄着拐杖回来了,方眠才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儿了?”方眠问。
    袁醒的脸色苍白了许多,点上灯一看,额头上还有冷汗。方眠把他按在椅子里,撸起他的裤子,查看他腿上的伤。果然,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裂了。
    “你这伤不行,得二次缝合。”方眠取出医用针线,“没有麻醉药,你要忍一忍。”
    袁醒点了点头。
    方眠给缝针消了毒,开始缝合,为免他太难受,方眠尽量加快速度。出乎意料,这家伙像是铁打的,伤口缝针,还没有麻醉,他硬是一动不动,闭着眼坐在那儿,手握成拳,腰背后面仿佛插了根钢管,挺得笔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石头变的,不会疼。
    “所以你到底去哪了?”方眠问。
    “山上。”袁醒低声回答。
    “去山上干嘛?”
    “解手。”
    “不是告诉过你,出门右拐有个公厕吗?”
    袁醒沉默了。
    方眠看他这样子,心里明白了,“你嫌脏?”
    袁醒垂着眼眸,嗯了一声。
    方眠服了,从这里到山上,好腿也得走个把小时。这少爷为了不在公厕上厕所,拖着一条伤腿愣是走了那么老远。说他娇气,他又能忍着疼痛走那么久。说他不娇气,他连个公厕都不愿意上。不愿意上厕所,随便找个僻静的角落解决呗,反正流浪汉也到处拉屎。他也不肯,偏要走到那么远的山上去。这脑子,怎么长的?
    方眠劝他,“山上多远啊,忍忍呗。”
    “不行。”
    “你好歹试一试,羊杂汤你都喝了,公厕也能上啊。”
    “不能。”
    “我给你整个尿壶?”
    “不必。”
    方眠:“……”
    算了,不管了,等这家伙走累了,自然会去公厕。方眠站起身想要洗漱休息,目光又不自觉落在他沉默不语的背影上。一个养尊处优的omega,沦落到这地步,怪不容易的。唉……慢慢来吧,总不可能让他一下子习惯贫民窟的所有东西。方眠跟袁醒说还有事儿要办,让袁醒睡觉,自己出了门。
    袁醒躺在床上,听他在外面捣鼓,似乎在挖坑,又似乎在裁木料,叮叮哐哐,响了一夜。
    白天起来,方眠已经去上工了,饭桌上留了面包,还有一张纸条——
    “去屋后看看,有不喜欢的地方发信息给我,我晚上回来改。”
    袁醒拄着拐杖到了屋后,只见屋后多了一个木板小隔间,推开门,里面赫然是个崭新的厕所。原来方眠昨晚忙活了一晚上,就是在这儿挖厕所。地上铺了新砖,墙上还贴了镜子,电线从屋里接出来,连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小吊灯。厕所很简单,但是很干净。
    “你老公好疼你啊。”围墙那儿突然传来人声,袁醒回头一看,塌了的角落那儿,一个戴着帷帽的胖女人挎着菜篮子立在那儿,裙摆下面露出长长的牛尾巴。她捂着嘴笑,说:“我是你邻居,昨晚你老公折腾一晚上,吵得我一晚上没睡着,原来是在给你修厕所。”
    袁醒神色不变,看起来漠然没有表情。他一向是这样,面不改色,不露心绪。可他落在厕所门口红茶花上的目光泄露了几分他浮起波澜的心,金眸微动,光芒像水波一样起了涟漪。
    方眠很细心,怕这厕所通风不好,还放了花儿。
    “这么好的老公,你也要对他好啊。”胖女人说,“正好我要去洗衣服,要不要一起去打水?”
    袁醒眉心微微一皱。
    他不会洗衣服。
    从前衣服脏了,只管脱了换一件,至于衣服怎么变干净的又怎么整整齐齐摆在衣帽间里的,他向来不用管。就算在军队,也有副官处理他的生活杂务。他是穆家长子,是指挥官,他的手用来拔刀、扣动扳机、签署军令,从不会用来洗衣服。
    胖女人看他沉默的样子,纳罕道:“你该不会不洗衣服吧?老公累死累活干一天,回到家家里一堆臭衣服,这怎么行啊?”
    另有个男人牵着孩子走过来,笑眯眯地打趣,“人家老公愿意疼他,不让他干家务,你凑啥热闹?”
    “哎呀,我多管闲事了,当我没说。”
    那女人哈哈笑,转身就要走。
    袁醒想,会有alpha为自己的omega洗衣服么?没听说过。
    好像也没有听说过,有omega为了自己的alpha去机械厂打工。
    更没有听说过,omega为自己的alpha修厕所。
    或许,他也应该为自己的omega做点什么。
    袁醒叫住她,道:“麻烦你了,我想试试。”
    第5章
    胖女人叫娜娜,是个热情的beta大婶。她看袁醒腿脚不灵便,帮他接了水,倒进木盆儿里,再把方眠换下来的大棉袄堆进去。
    “你看啊,弄点洗衣粉,不用太多,搓一下,就起泡泡啦。”娜娜演示给他看,“棉袄又笨又重,咱一双手搓不过来,你就用杵子敲一敲,捶一捶。”娜娜拾起捣衣杵,照着盆里的棉袄捶了好几下,“这样洗出来的衣服才软,不硬,穿着舒服。懂了吧?”
    袁醒点点头。
    娜娜自己家还有事儿要忙活儿,挎着篮子离开了。袁醒放下拐杖,在院里坐下,学着娜娜的样子捡起捣衣杵,用力捶了捶方眠的大棉袄。才捶一下,捣衣杵断在了盆里。
    袁醒:“……”
    捣衣杵断了,他去方眠的工具箱里拿了根铁扳手出来,收了手劲儿,捶第二次。扳手是铁制的,好好的,没有裂,他松了口气。可盆里的泡沫水却急剧减少,与此同时,盆底溢出洗衣水,漫过了袁醒的脚底。他把棉袄抱起来,发现木盆让他给捶裂了。他再把棉袄摊开,上面破了个洞,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湿漉漉的棉絮。
    ……闯祸了。
    他犹豫半晌,给方眠发了条信息。
    袁醒:【抱歉,我把你的衣服弄破了。】
    手机滴嘟一下,是方眠回复了讯息。
    方眠:【没事儿,放着晚上我来弄。】
    方眠:【中午饭我做好放冰箱里了,你自己热一热哈。】
    袁醒把棉袄丢了,又把坏了的木盆和捣衣杵藏起来,热好饭用完餐,抬头一看,追电落在窗台,歪着大胖脑袋瞅着他。它爪子上绑着艾娃传来的信,袁醒取下来掠了一眼,说的事情在他预料之中——反叛军在北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发布了通缉令。
    袁醒在背面写上:“内部传递假消息,诱内鬼出洞。”
    写到末尾,他想了想,又写上:
    “我需要棉袄,想办法送过来。”
    纸条交给追电,追电扇了扇翅膀,却不动,眼巴巴盯着桌上袁醒吃剩的羊肉。袁醒给它喂了一块儿,它心满意足,胖嘟嘟的身子往外一跃,摇摇晃晃地飞向了远天。追电太胖了,袁醒盯着它的背影,总觉得它会掉下来,砸死某个路过的倒霉蛋。
    下午,娜娜来教袁醒做饭。
    “就知道你不会做饭,”娜娜揶揄地笑,“你嫁了人,可得学一学呀。天天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你的alpha会移情别恋的。话说回来,你是哪里人啊,看起来不像是咱本地的,以前家里很有钱吧,被反叛军抄家了么?”
    娜娜说,绿珠湾的上城区有很多贵族被反叛军抄了家。家里的alpha被杀,omega、beta被士兵哄抢,谁动作快,谁就能抢到一个娇滴滴的贵族老婆。
    “你能被你家那口子抢到,也算是你的福气。我看他啊,是个好人,会对你好的。”娜娜絮絮叨叨,“我隔壁那家夫妻,alpha天天打他老婆,可怜啊。”
    娜娜教他下面、煮饭、炒青菜和蒸鸡蛋。做饭比洗衣服难一万倍,娜娜走后,袁醒思虑再三,没有妄动。傍晚,方眠一手提溜着一个罩着棉布的笼子,一手拎着一条猪肉回家。家有饭桶,不买肉不行,方眠担心清汤寡水的袁醒吃不饱,顿顿给他做肉吃。
    方眠搁下笼子,去厨房洗手烧菜,猪肉切成块儿,拌上红薯粉,倒进刚煮开的热水,热气腾腾,不一会儿就熟了。这时再关火,撒一把葱花,瘦肉汤出锅。方眠把饭菜汤端上桌,给早已候在桌边的袁醒发碗筷,顺口问:“我棉袄呢?”
    “丢了。”
    方眠震惊了,“丢了?”
    袁醒看他神色,皱了皱眉,问:“我做错了么?”
    方眠:“……”
    破了的衣服可以缝、可以补,可是只有穷人会这么穿,贵族的大少爷当然不懂。
    他醒哥不仅是个饭桶,还是个败家的饭桶。
    算了,方眠叹了口气,“没事儿没事儿,反正你也缺衣服,正好我领了今天的工钱,一会儿咱出门买点衣服。”
    袁醒知道自己做错了,垂下眼眸,道:“抱歉。”
    “真没事儿。”方眠想到什么,站起身,把笼子端到桌上,“你看我逮到了啥。”
    他揭开棉布,笼子里的东西显露真面目,赫然是一只肥白的雪鸮。追电见着了袁醒,很羞愧地把大胖脑袋埋在翅膀里,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方眠拿筷子戳进笼子逗它,“不知道雪鸮肉啥味儿,明天我做给你吃。嗯……烤还是煮还是炖汤呢……”
    袁醒:“……怎么抓到它的?”
    “我看见它在咱家附近飞,一开始不知道啥玩意儿,跟个球似的,我还以为是只会飞的鸡,”方眠说,“刚好我买了猪肉嘛,这小胖玩意儿一直盯着我手里的肉,还跟踪我,我就问路边店铺老板借了个笼子,把它骗下来逮住了。”
    雪鸮哀哀地咕咕叫了两声,眼巴巴地看着袁醒。袁醒看了看它,冷漠地无视了它的装可怜。方眠用棉布罩住笼子,把笼子搁在角落,和袁醒用完晚饭,领着袁醒出门买衣服。
    市场狭窄、拥挤,人声鼎沸,不时有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顶着硕大的瓦罐经过他们身边。嫁为人妻的beta和omega都严严实实地遮着脸,有的戴帷帽,有的佩纱巾,只能从他们裙摆下的尾巴认出他们的种族。他们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牙齿蛀得漆黑,有的一面顶着大瓦罐,一面还牵着自己流着鼻涕的小孩儿。瞧着他们头顶那摇摇欲坠的大罐子,真替他们捏把汗。还有骡车打街上过,车棚上的铃铛铛铛作响,有种特别的韵味。两边都是店铺,售卖各色皮毛、丝巾、毡帽和长袍。
    方眠和每家店老板都很熟,不管是老虎、狮子还是鬣狗,和他的关系都特别好。袁醒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他和老板拥抱、叙旧,顺便打听阿狸的消息。每个老板都说没有见过阿狸,袁醒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失望。方眠不再聊阿狸,把袁醒拉了过来,向每个老板大声介绍,“这我媳妇儿,叫袁醒,请大家多多关照,以后他来买东西记得打折!”
    他们开始选购衣物。这里的袍子有种少数民族风格,很像藏袍。方眠挑了皮腰带和绣着云朵暗纹的黑色带毛领的长袍。他们进里头试衣,袁醒拄着拐杖不方便,方眠帮他脱下外衣。
    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身条挺拔修长,如松似竹,橘黄的光金灿灿,犹如松脂蜜油,在他起伏的肌理上流淌,勾勒出深深浅浅的沟壑。方眠暗暗咂舌,这哥们儿身材堪比模特。帮袁醒换上新袍子,系上腰带。他身形颀长,这纯黑长袍穿在身上,神秘贵重,不似凡尘里的人。方眠看得有些呆了,“醒哥你好好看。”
    袁醒皱眉,“很贵。”
    “贵什么贵,我给你买!”方眠上头了,钞票一挥,通身的行头全部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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