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不敢相信:“这么快?你别随便找个人凑数啊,这个设备对我们厂很重要。”
    “你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不能侮辱我看人的眼光。”陆雪一本正经地说:“见面详细跟你说。”
    安夏到牡丹厂门口见到了陆雪和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把他俩带到厂区办公室。
    “介绍一下,他叫余化龙,本科是我校友,现在在本市的自动化专业读博,他们实验室有十几个人。”
    “余博士,幸会幸会。”
    安夏本以为陆雪最多找几个同行来业余帮忙搞搞,没想到来了个博士。
    还实验室?还十几个人?
    安夏与余化龙聊了一会儿,大概介绍了她想要的东西,以及行业现状。
    最后,她直接提问他们希望的报酬是多少。
    价钱谈不拢,一切都白搭。
    余化龙回答:“只要你能把实验材料钱都包了,就没有问题。其他的,你看着给吧。”
    听起来很像骗子,什么人会只要给了材料费,就愿意白干?旧社会的工人也不至于如此。
    安夏深知,免费的最贵,余化龙不要工钱,反而让她感到担忧。
    “不要钱?那你们做这个是为什么?为了光荣与梦想吗?”安夏不理解。
    就算是学雷锋也不必如此。
    “咳……”余化龙摸了摸鼻子,神情有点尴尬,欲言又止。
    陆雪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说吧,又不是外人。”
    “哦,嗯……”余化龙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其实,是我导师的原因。”
    余化龙想毕业,就得做出项目来。
    项目是由导师决定的,他认为那个项目不可能成功。可是导师压根不理他,坚持要他们做这个项目。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眼见着项目连个水花都没有,毕业遥遥无期。
    余化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了。
    安夏心中的疑惑更深:“还没做,你就知道项目不可能成功?”
    是不是他能力有限,还怪导师?
    余化龙郑重点头:“对,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什么项目啊?”
    “永动机。”
    现在轮到安夏抿紧嘴角,默默扭头。
    “你看,连你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78年的时候,《人民日报》就说永动机是违背科学,骗人的,他非不信,说水能上升成云,下坠为雨,再上升成云,就一定有办法实现人工永动机。”
    余化龙重重吐出一口气,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还是一脸怨气:“我本来读大学的时候就年纪大了,现在三十多岁,有老婆孩子,都等着我赶紧毕业找工作。他拖了我这么久,现在还不知悔改,还要继续拖,我受不了了。”
    余化龙扫了一眼陆雪,又对安夏说:“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想出国,美国有一个大学,我已经联系好了,教授觉得我在校的成绩不错,研究也还可以。但是想要拿到全额奖学金,还得有点硬货。
    所以,我需要手里有拿得出手的项目。如果能把你们这个防伪项目解决,我的履历会好看一些。
    我实验室里的师弟师妹们,也希望早日做成一个项目。所以,他们也愿意免费接你这个活,只求早日出成果。”
    既然有利益需求,安夏心里就踏实多了。
    她先带着余化龙去了一趟车间,亲眼看看实机操作是什么样的。
    余化龙表示还要把设备拆开,这样才能看清楚里面的原理。
    牡丹厂忙的要命,停不了机。
    九厂晚班的时候倒是有空闲的机器,职工做完定量工作之后,起码有六个多小时,机器没有人用。
    由陈勇出面跟九厂协调这件事,每天等工人下班之后,余博士领头的研发小组,就蹲在车间里,把机器拆开,仔细研究里面的东西。
    他们还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从日韩搞到了相关的技术资料。虽然写得不够详细,不过通过倒推,还是摸到了技术核心。
    余化龙指着一款日韩的设备,对安夏说:“这款机器基本可以实现你的需求,如果我们在它的基础上进行改良,投入生产应用的速度会非常快,最多九月中旬,就有希望。”
    安夏看了一眼,估计不便宜,便问道:“如果完全自主研发呢?”
    “大概要一两年吧,还不一定有人家的好,这已经是第二代了,肯定根据市场反馈,把第一代出现的问题都进行了修正。”
    “这台设备的价格呢?”
    “全部费用加在一起,大概二十万。”
    安夏:“……”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以牡丹厂的现状,二十万的现金根本掏不出来,都化身为原材料隐藏在生产环节里。
    “难得,这次召集会议的居然是你,什么事啊?”龚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基本上三人之间的正经会议都是龚伟发起,安夏每次都会在会议上怼他,让他很没面子。
    今天他有一个美好的心愿:安夏的提议,他也要唱反调。
    “经过这段时间对市场的调研,我认为我们厂很需要这款设备。”安夏将资料递给龚伟和陈勇。
    “什么衣服用这个?”
    “这个主要目的不是用来做衣服,而是做防伪标识。”
    “花二十万?就为了一个标?咱们得卖多少布才能把这二十万挣回来?再说,人家认这个标吗?”龚伟的嘴巴像机关枪一样猛烈输出。
    安夏早有准备,她把最近的销售情况都打印出来,拍在桌上:“你看看多久能挣回来!”
    这两个星期,变形金刚大热,厂里虽然只收代工费,但产出的布已经赚到毛利润五万多,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新订单在排队,求着牡丹厂赶紧发货。
    安夏对两人说:“你们觉得这个图案很难印吗?”
    两人都是行家,自然知道这种水平的印花,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壁垒。
    “我们卖的是什么,是品牌,不是技术。”
    龚伟撇撇嘴:“谁花大价钱买牌子啊?”
    “呵,我可听说有些人为了一块梅花表,跟家里人闹得要死要活的,哎呀呀,这个人是谁呀?不就是块表嘛?随便买一块不就行了。”
    安夏阴阳怪气。
    龚伟下意识地把右手腕往胳膊里缩了缩。
    国营大厂的子女就是没有隐私权,从小时候尿床到考试成绩,再到长大跟女朋友吵架内容,都能传得满山遍野。
    龚伟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想要手表,认定了梅花牌,其他的牌子不屑一顾,跟家里人闹腾了好几天。
    龚伟强辞夺理:“不一样,大牌子的表质量好!布能怎么样?能穿几十年不坏,还是穿在身上百米赛能跑九秒八?”
    “是身份的象征,穿上咱们厂布料做的衣服,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龚伟张口结舌:“你……早十几年你敢这么说,都能把你抓起来。”
    “大人,时代变了。”安夏毫不示弱。
    “行了行了,别吵,咱们是来解决事情的。”眼见着两人又斗了起来,陈勇从中打圆场。
    陈勇对安夏说:“这样吧,我跟总厂问问,看看可不可行。”
    又对龚伟说:“我认为安夏说的有道理,古代人还知道要亮个招牌,希望大家都能到自家买东西。我们怎么能一点品牌意识都没有。”
    龚伟辩解:“如果她要买的是全自动织机,我还能理解。买的是缝标志牌的,那玩意儿,乡下妇女围一圈坐在一起缝,一晚上都能缝出好几十个,有必要花那么多钱吗?”
    “你都说随便围一起都能缝出好几十个了,那不是人人都能仿?”安夏鄙视他。
    “你这就是投入产出不成正比,二十万块!我认为不值。”
    安夏笑笑:“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它真的毫无价值,以后厂里的什么事,我都不跟你争,以你为准。
    如果它的价值超过了它的成本,对我的决定,你只能提出有用的建议,这种毫无根据的瞎猜,就没必要说了。行吗?”
    两人之间火花四射。
    “行!一言为定!到时候别反悔!”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不行,你不是男的,到时候你要是耍赖说你本来就不是君子,那怎么办!我们立字据!”
    “立就立!”
    陈勇看着两人忙着写字画押,无语扶额。
    老陈厂长对儿子新需求的态度不以为然,他也觉得没必要。
    在他看来,防伪那是已经声名显赫的厂才需要的,牡丹厂远没到需要防伪的地步。
    “对,你们是已经做出了一些成绩,但搞得都是什么啊,都是给小孩穿着玩的衣服,没过几天,这股风就吹过去了,到时候买来的设备怎么办?放在那里乘凉吗?”
    陈厂长语重心长的教育儿子。
    在他的思想里,小孩能带来多少产值?他的父母,他自己,包括陈勇小时候,谁家孩子不是老大穿完的衣服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一套衣服能供全家六七个孩子。
    至于牡丹厂现在能卖得好,那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后,外面多了一批暴发户。
    但是暴发户才几个人?
    社会上的平均水平还是老老实实在厂里拿死工资的人。
    那些印着变形金刚的衣服,肯定很快就卖不动了。
    说到最后,陈厂长干脆用:“我是你爸,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多。做事要稳,别跟个小孩儿似的,毛毛躁躁,听风就是雨的。”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后,心情不佳的陈勇遇上了龚伟。
    陈勇打招呼:“真巧。”
    “不巧,我来找我爸。”与陈勇相比,龚伟神采飞扬。
    “你让你爸不要给牡丹厂再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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