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谷存在,这边是不好太常让人过来的,他想了想,目光落在甘二郎几人身上,道:“原也教过你们三人,就还是你们三个人吧,先跟我学,学会了你们再回那边教?”
    这哪有不应的,三人大喜,满口就应了下来。
    大牛和二牛刚才就看到他们舅舅了,凑过来就听到这话,施大牛笑着就起哄:“舅舅,那你可要拜师,我们都是认真拜了师父的。”
    施二牛是个皮的,一把子钻到甘二郎身边,还笑:“舅舅,那你是不是得管我叫师哥?”
    被施二郎笑着就照脑袋敲了一栗子:“你舅的嘴上便宜你也占?”
    敲外甥归敲外甥,甘二郎倒是正儿八经与沈烈道:“大牛的话没错,是该正经拜师,我明天就备了拜师礼来。”
    冯家兄弟也点头:“我们也正经拜师,说来早就跟你学过不少东西,倒是我们失了礼数。”
    沈烈已经被一帮小子们闹惯了,连魏清和现在没事都笑着喊他师父,他适应得很了,便只笑笑,道:“长棍你们自己回去备着吧,教的是军中学的一些东西,上手不算难,要紧的还是靠习练,灵敏、速度、力量和一些技巧,要学什么明天来了我再与你们细说,头几天一天在这边练个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余下的时间你们自己回去习练就成。”
    冯家兄弟和甘二郎连声应下,甘二郎又拿过两个外甥手上的长棍瞧了,用什么木料心里有数,这才还了回去。
    原只是来看看这边是不是碰着什么事了,结果倒是拜得了个师父,算是意外之喜了。
    正事商量得差不多了,冯大郎把一直背在身后的背篓放了下来,从里头拿出两个袋子来,递给了沈烈和桑萝,道:“我们家摘到一些核桃和红枣,你们尝尝,另一份帮我给我姐吧,给孩子和亲家公亲家母尝尝的。”
    没看到冯柳娘,没看到卢婆子,也不多问。
    这东西显然不只冯家一家带了,甘二郎和周癞子都带了来,甘二郎和冯大郎一样,一份给了外甥让带回去,另一份给了沈烈这个师父。
    周癞子家的也是两袋,笑着说一袋是给沈烈桑萝的,另一袋给陈家。
    桑萝摸摸那两个蒲草编的袋子,手艺好得紧:“这是伯娘的手艺还是阿葛的?”
    周癞子挠挠头,笑:“阿葛编的。”
    桑萝就笑了起来,赞了一声好手艺,道:“行,有田婶她们也去采集了,我回头给她。”
    应承着把东西接了下来,转头唤了沈安把东西放回山洞去。
    周癞子却没走,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阿烈媳妇,你和阿烈能跟我到一边说句话不?”
    桑萝有些讶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沈烈自然也跟着一起,等走远了一段,沈烈才道:“周大伯,有事你说。”
    周癞子有些不自在,跟桑萝道:“就是上回听你说的时间,那薯蓣现在应该是能挖了?”
    桑萝愣了愣,点头:“是,十多天前应该就能挖了,周大伯你们还没挖?”
    你们这个词,把周癞子想问的答案直接给出来了,他挠挠头,道:“这东西别人也不知道能吃,到底是你教的,我就想问问,是不是要避着人,一直没见你们过来,所以我们家现在还没挖。”
    他在那边要挖什么东西其实是不好避人的,没有桑萝点头,他也不好自己把这个说出去的,一时还没敢挖。
    真实诚啊。
    桑萝满以为教了就教了,到了时间周家人自己会去挖的,周家人挖,自然也瞒不了那一村百多号人,差不多也就都知道了,所以她也没费心思再过去教,她和沈烈在出王春娘那档子事之前已经挖了近百斤回来了。
    后边又是卢家长房的事,又是沈银生病,接着是操练,出不去,桑萝压根就把这茬给忘了,因为在她认知里也没有特意去记的必要,本就是已经教了出去的东西。
    “周大伯,可以挖,你也教教那边村里其他的人,挖和种植都教一教,这样明年你们也不缺这一口了。”
    周癞子一张满是沧桑的老脸上就堆出了欢喜的褶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连声应道:“欸欸,行,我这就回去教。”
    桑萝想到什么,与周癞子道:“其实内围现在除了我们这两个村子,零零散散的藏身山里的人也不少的,周大伯你也好,或是你们村里其他人也好,要是遇着那种瞧着本分的,神仙豆腐、魔芋和这薯蓣,怎么吃怎么种都可以教一教。”
    “咱这一带别的不多,就是山多林广,祁阳县死里逃生藏身在山里的人才多少?有时候不缺那一口吃的,能少许多恶,相应的,大家也会更安全许多,你说是不是?”
    性本恶的人其实是少数,能靠山里的吃食填饱肚子,能靠山地种出东西来,有多少正常人会选烧杀抢掠呢。
    周癞子听住了,而后点头:“是这个理儿,行,我回去也跟大伙儿都说一声。”
    能活下去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做人而不是做恶鬼的,祁阳县哪里还剩多少人呢,除去被掳走的那些,早早藏进山里得以保全的,县里逃出来的,加在一块两千能有吗?
    连沈烈都不敢信还有这个数了。
    第199章 冬
    第二天一大早冯家兄弟和甘二郎就又来了,一人挑了一担挑筐,面上瞧得出有粮食、豆子、熏肉、果干这类的东西,但最多的是底下装得满满当当的薯蓣。
    冯大郎把东西一放,看到沈烈就先喊了一声师父,沈烈看着他们挑来的那几筐薯蓣:“你们这是?”
    “给我师娘送的谢礼。”
    桑萝本来也凑过去看热闹,一句师娘给她整不会了,一双眼圆睁,连那谢礼两个字都忽略了。
    “什么?”
    冯大郎压根儿不知道桑萝这一句问的是称呼问题,他是一点儿没觉得自己这么喊有哪里不对,都要拜沈烈做师父了,那喊桑萝当然是师娘啊。虽然年龄是小些,但辈份是没错的,这年头论的就是辈,多少二三十的汉子还有三五岁的舅舅呢,再正常不过了。
    只当桑萝问这谢礼是怎么回事呢,笑着道:“这薯蓣可是好东西,知道有这个能当粮食,大伙儿不知多高兴,这是我们全村昨天一天挖的薯蓣,都在这里了,第一天的收成,大伙儿都是一个意思,自家不留,都给师娘你送过来了。上边这几袋肉和果干是我们三个的拜师礼,师父,你们家在哪,我们给挑过去。”
    叫得真个儿顺溜啊。
    沈烈唇角自己往上扬了,看桑萝反应,忙别过头,一群孩子已经乐呵呵给领路了,呼啦啦一群人就往沈家山洞外去。
    山洞门是锁着的,沈安几个看沈烈和桑萝,沈烈道:“去吧,帮着先搬到柴棚底下。”
    山洞里边是堆不下这么多东西的,至于说收下这许多山药,沈烈觉得也没什么问题,桑萝给出去的其实是大伙儿的活路,那边冯氏、郑家、周家、甘家、东哥儿一家,甚至是跟着住在那附近的,想来都受益,想有所表示其实也正常。
    几个汉子动作利落,东西不一会儿就都交给沈安沈宁了。
    正式的拜师,敬茶是没条件的,磕头沈烈也不受啊,孩子们闹闹就算了,冯大郎和甘二郎可都比他大,沈烈拦了,让许文庆带着孩子们练,自己把进度更慢的三个人领到另一边单独教去了。
    ……
    二十左右的青年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学武的速度其实是很快的,尤其是有个好师父领着,又有一群同伴一起学的时候,那叫一个热情高涨,到对招和配合用棍阵的时候,一群娃简直练得上头。
    要师父拎着学、打着学、追着学?不存在的,让各自散开休息都还相互找旗鼓相当的人喂招。
    沈烈教的这一套所谓棍法,原是军中操练的枪法,但他于武道颇有些天赋,又喜钻研,战场之上要想活到最后,不断增强自己本事原是第一要务,旁的士兵休息,他拉着陈大山琢磨武技,旁的士兵睡下了,他和陈大山还在悄悄比划。
    一杆长枪,被他琢磨出了花来,如今改作长棍也是一样,揭打挑刺、打敲采洗、抡劈折戳、勾挂缠压,远则横扫一遍,近则长棍短用,贴身近打,兼枪带棒,护身防卫,没有花哨的东西,全是实战里打磨,别说少年郎们,就是桑萝、沈宁和许文茵都练出了趣味来。
    出谷学武的每一天,谷中众人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武艺、气力、灵巧是其一,胆气和精气神是其二,再就是力量的接续,自陈大山和卢大郎出去后,暗练了半月余,许文庆和周村正家的老三明显的得用了起来,尤其是许文庆,说一声武痴也不过,平日里追着周三郎对打喂招不算,入夜后两人也常在沈家山洞外,在沈烈单独教桑萝几人之后再接着讨教。
    这种整体力量和精气神的大转变,便是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位了习武不行,准备在附近采集的周大郎都羡慕了起来,跃跃欲试,在晚上偶尔也叫两个弟弟教他一点。
    只二十天,陈大山和卢二郎离开的窘迫就大大缓解了,因为许文庆、周三郎这两个人的战力被快速提升了起来,加上后边一群半大小子,好些个都是十三四五岁的,一人一根长棍,放出去那就是一群的小狼崽子。小一些的沈安、沈宁、沈金、二牛,许文博、许文茵这样的,但凡两三人结伴,手上有根长棍,便是碰上两个不怀好意的成年人也不是不能一战了。
    村外村原本结队打猎的秩序恢复了,除了沈烈不走,余下的人,算上那一群小的,都能分作两组轮番撒了出去。
    沈安和沈金对于自己打猎和采集还是颇有执念的,每每会跟着许文庆的队走,桑萝带着沈宁倒不出去,大把时间都用在练箭和棍法上。
    这期间出了一桩奇事。
    某天清晨大伙儿出去晨跑,回来时发现回村不远晨跑必经的路上多了些东西。
    最初是十几根薯蓣,后边开始,五花八门的东西多了起来,大多是些山货,除了薯蓣魔芋,还有野果、野鸡蛋、鸟蛋之类的东西。
    沈烈让许文庆一帮小子分几处蹲守,拦住了一个,才知晓是来谢十里村桑娘子的。
    正如桑萝当初说的那样,内围的人其实是一直在增多的,不管是山谷里的人还是周家那一片的人,外出打猎采集挖薯蓣的时候,如果遇到生人,尤其是好奇他们挖什么的生人,会主动把能吃的东西教一教。
    像魔芋、薯蓣这样的东西,在这经年累月没有人迹的深山,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野蛮生长,这些东西是真的多,只要敢出去找,总归是饿不死的。
    这不是活命的恩情是什么?
    受了这恩情的,住在这附近的,有那心下感恩的,不知是跟周家那一片村里的哪一户缠着打听的,也就打听到了恩人在哪儿,一个知道,传开来也就快了,这才时不时有人往这边送东西相谢。
    好在只是附近的人家,送过一阵也就过了,且因着送东西,渐渐有邻居们发现村外村这边练的那棍法,白日里操练时,渐渐有少年人悄悄摸过来,远远的藏在树后瞧。
    村外村修了几间木屋,砍的树木是沈烈特意指的一片区域,哪里真藏得了,不过村里常走动的人知道那是附近山里住着的,沈烈也就没点明,由得他瞧了,离得那样远,能学得到的也算是有天赋了。
    ……
    时间转眼进到了十一月,山里的天气开始上下分层,极高的山峰峰顶上似是下雪了,山底下却只是冷,倒还没到雪这个地步,但这天气,也比从前在山外要冷得太多了。
    过冬成了许多人家的难题。
    桑萝她们这些常日里没消停的还好,身体底子上来了,山谷里的老人孩子就难过了,尤其是夜里的山洞。
    沈烈和桑萝隔六七天会回山谷一趟的,最近的这一趟回去,沈银和沈铁冻得鼻子下开始挂鼻涕了都。
    从自家山洞里把这一年攒下的狼皮翻了出来,两块给了沈银兄弟一床垫一床盖,其余的拿出去她们自己和沈烈沈安几个用,又把一些兔皮獐子皮捣腾出来,做皮马甲、皮靴子。
    沈银沈铁兄弟俩的皮衣裳叫陈婆子和秦芳娘给揽了过去,桑萝和沈宁只赶外边几个的,缺的其实就是靴子,至于衣裳,慢慢做都来得及,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需要,练武的话,战力上来不说,体质也是真的强了,大冬夜里手脚也是热乎乎的,就冲这,魏令贞不知多高兴叫许文茵也跟着出了谷。
    陈大山和卢二卢三是在十一月中回来的,也没空着手,皮子肉干扛了好几大袋,一回来看着一群小子那长棍耍得虎虎生威的,都看愣住了。
    许文庆是最先发现他们的,冲背对着陈大山他们的沈烈道:“师父,大山哥回来了!”
    陈二山也兴奋得差点蹦了出来,喊了一声哥。
    沈烈转头就看到了跟个野人似的陈大山和卢二卢三,他一摆手,队一下散了,陈二山忙往陈大山那边跑,大哥一走这么久,他爹娘爷奶都不知惦记多少回了。
    桑萝也跟着迎了过去。
    陈大山他们这会儿的样子实在熟悉,沈烈去年冬天回家差不多就这样。
    他笑得还挺乐:“怎么停了呀,耍给我看看呀。”
    一把子照陈二山脑袋上撸了撸,笑问道:“学得怎么样?”
    陈二山性子开朗许多,笑道:“手上有长棍,爹都不敢跟我比划了。”
    陈大山笑:“好,长本事了。”
    ……
    这青天白日的,也不能入谷,就把东西给陈二山,叫他往自家山洞里放。
    沈烈看看陈大山和卢二郎、卢三郎,问道:“怎样,这一趟还顺利吗?”
    陈大山没说话,卢二郎和卢三郎点点头,道:“顺利安置下了,我们把东西先往山洞放一放。”
    等人走了,陈大山道:“王春娘没了,拴柱受了些伤。”
    原来路上碰上两头熊瞎子了,王春娘把大妞给推了出去,拴柱反应快,扯住了大妞。卢大郎是只顾自己,卢三郎护着几个小的侄子,他和卢二郎合力把拴柱和卢大妞救下来的,救王春娘自然是来不及的,虽然这样的人纵是来得及也并不愿意救。
    “两头熊被我射杀了,王春娘也就残了,一条手臂被撕咬得厉害,身上好几处拍伤,卢二叔给了些药,但伤得太厉害了,挺了没两个时辰就没了。”
    陈大山说这话时没有半点惋惜,就连卢家长房那几个孩子,亲眼看到他们娘把大妞给推出去后也哭不出来了,他一个外人还替这种人惋惜?
    沈烈和桑萝也没多问,并不关心这些。
    沈烈道:“有田叔出去了没这么早回,你先回去烧水洗个澡休息吧,晚上好回去,你家里惦着呢,阿奶问过我两回了。”
    陈大山笑,想起什么,勾了沈烈肩膀到一边说小话,桑萝看得好笑,等沈烈回来了,笑问他:“跟你打听周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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