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也懂她的苦楚,又叹了几声气,才道:“办法总比困难多,若公主不快活,即便安稳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活受罪,碧霄会为公主想想法子,看看能否递消息出去,提醒叶将军多加小心。”
    江柍并未将碧霄的话放在心上,只颦蹙眉头,喃喃自语道:“我也应该想些法子才是,看来往后对皇兄少不得要虚与委蛇,稳住他才是当务之急。”
    “……”
    碧霄看着江柍颦蹙的眉头,她的目光愈发坚定。
    她当初能为了江柍背叛大晏和太后,今日仍然可以为了江柍背叛大昭和宋琅。
    大晏的细作,统称为“飞燕队”。
    “燕”与“晏”同音,而燕子又是每年春日便会迁徙回北国的鸟儿,寓意纵使飞跃山川重重,亦要归于故乡。
    军政搜集情报机构人员,历来由皇帝直接管辖。
    如今崇徽帝已死,“飞燕队”自然隶属于沈子枭。
    碧霄投靠宋琅之后,与之前的接头人便没有再联络。
    她并不信任宋琅会不追究大晏情报网的承诺,当初二人交易时宋琅还是被太后压制的无权皇帝,如今他已真正掌权,时移事易,又怎可同日而语。
    但让她觉得纳闷的是,联络人也没有主动找过她。
    哪怕是晏昭交战时,对方也没有从她这里打探什么消息。
    起初她有怀疑过是自己已经暴露,也已做好要被处决的准备,可过了这么久,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虽忐忑,却也懒得去求证。
    因为从她决心背叛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死去,往后活着的每一刻,都是她赚到了而已。
    说来也巧,正当她决心帮助江柍,再与晏国那方联系的时候。
    没想到这日回到房中,便看到白色蝶纹白釉的茶壶上,竟绑了一条碧色的丝线。
    这是晏国同僚要与她联络的暗号。
    碧霄于当晚三更时分,换上夜行衣,前往冷宫不远的一处小花园。
    那人许是着急寻她,竟是一早就在等着她了,碧霄去时,他身上已挂了层薄薄的露水气。
    联络人与往常一样是一身侍卫打扮。
    碧霄走到他身后两米之遥时,他才转过脸来。
    碧霄微惊,下意识屏住呼吸,后退半步,问道:“你是……”
    “我是飞燕队新上任的指挥使,郭十三。”郭十三直视着碧霄道。
    碧霄仍是戒备模样,心里已信了他七分,却仍有三分空白,是来自他投靠宋琅之后堆积至今的疑惑。
    郭十三似乎是看穿了她,只道:“碧霄姑姑的反应,陛下已经料到了。我长话短说,只问姑姑一个问题
    碧霄一怔,几乎露出了失态的悚然与惊惶。
    郭十三半耷眼皮,声音低沉,好似一个不会做出任何表情的木头人:“烟罗虽与姑姑同属‘飞燕队’,但对接之人并不一样,不巧,烟罗的对接之人,正是郭某的部下,而郭某是陛下的暗卫出身,负责昭国的情报。”
    这句话虽简短,可每一个字都暗含着惊天秘密,每一个轻飘的语气都力达千钧。
    碧霄震惊,但更迷惘。
    震惊是,她直至今日才发现,原来烟罗的消息还是递了出去,且是递到了沈子枭的手里,不然郭十三为何要特意提起“死得天衣无缝”的烟罗?
    碧霄感到深深地后怕。
    “飞燕队”自创立以来就是直接对皇帝负责,不隶属于任何人,可是但凡有权力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斗争,她又怎能保证“飞燕队”里全是崇徽帝的人呢?!
    东宫太子,想要巩固自身的权力,在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势力,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原来她竟早已暴露!
    怪不得这么久以来,联络人从不主动找她,她未与联络人接头却也没收到任何的催促与怀疑。
    可这一发现,又让她随之迷惘起来
    “你一定很想问,陛下为何没有杀你吧?”郭十三忽然戳破碧霄内心的想法。
    碧霄看向他,说道:“还请大人告知。”
    郭十三语气毫无波澜:“陛下告诉我,他最初没有杀你,一来是怕打草惊蛇,让先帝发现他安插在‘飞燕队’中的势力;二来是想将计就计,顺着假公主的藤摸到背后隐藏的瓜;可是现在不杀你,是怕公主伤心,因为公主曾对陛下说过,姑姑是她很重要的人。”
    碧霄下意识鼻酸。
    甚至是在眼泪逼出眼眶的瞬间,才将郭十三的话完全消化。
    碧霄早在江柍回宫之初,便听许多人流传沈子枭为护江柍身负重伤,还差点跳下城楼一事,后来又听星垂月涌聊起江柍与沈子枭之间是如何相爱如何相依,便也对大晏这位刚登基不久的皇帝,默默有了好感。
    是以,当郭十三这样回答她时,她心里是很相信这套说辞的。
    既如此,她也不是个行事拖拉之人,开门见山问道:“所以大人来见我,是有事要我去做,对吗?”
    “陛下说,他已登基,可后位还虚悬,独属于皇后的昭阳殿,还等着公主来住。”郭十三亦直言不讳,“姑姑可愿襄助陛下,把公主带回晏国?”
    “……”碧霄却沉默了。
    江柍是回晏国合适,还是留在昭国安全,并不好判断。
    碧霄深知晏昭二位皇帝都深爱江柍,可如今正逢乱世,她不信在一个男子心中,红袖添香会比皇权霸业更重要。
    而宋琅对江柍之情,她是亲眼目睹的,沈子枭的心意则是全凭听说,即便她知道江柍心中所爱是沈子枭,也不敢轻易把她交给他。
    思虑一番,碧霄说道:“陛下乃是公主的爱人,可昭国皇室宗亲却是公主的血缘亲人,因此关乎公主日后去向,碧霄做不了主,还要看公主自己的选择。奴婢并非抗旨不遵,还望大人告诉陛下,公主坠楼后身子刚刚恢复,现在最需静养,不若让公主在昭宫调理好身子,再做相见的打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陛下与公主虽彼此思念,可若各自保重,分离亦是暂时的。”
    碧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这样一大堆话,郭十三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等了这个木头人半晌,他才道:“可是为接娘娘回宫,陛下派了魏国公亲自前来,如今魏国公等人已在大昭潜伏,只待行动。”
    提到谢绪风,碧霄眼皮倏然一条,脸色凝重许多:“其实今日就算大人不找奴婢,奴婢也会主动来见大人
    郭十三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皱眉问道:“此事如何得知?”
    “说来话长,但决计不会有假!”碧霄神色认真道。
    叶思渊和谢绪风乃是沈子枭的至亲好友,亦是他的股肱之臣、左膀右臂,若二人折损,对沈子枭将会是致命打击。
    郭十三想到这一层,便再不敢耽搁,很快就与碧霄分别,出宫递消息去了。
    第123章 捉走琥珠
    ◎“总之琥珠永永远远喜欢他啦。”◎
    郭十三带来碧霄的消息之前, 谢绪风正和属下讨论如何才能见江柍一面。
    他在当日凉州大变之后,便接到沈子枭的密信,信上只交代了两件事:其一, 在骞王对沈妙仪下手之前, 先把她安排妥当;其二, 无论骞王谋权篡位, 还是东宫势力倒台,你都不要理会,务必即刻前往郢州, 以全力救出迎熹。
    话虽如此, 这封信到他手里的时候, 祝勇就已回朝,待他为沈妙仪安排妥当之后, 沈子杳便紧跟其后回到赫州。
    朝中需要有人替沈子枭、替东宫撑着, 他走不了。
    况且沈子枭虽没有精力去考虑谢轻尘的安危, 但他身为谢轻尘的弟弟,深知宫中一旦大变,首先遭殃的就是宠妃,为了长姐, 他也不得不留在赫州。
    是以,直到沈子枭登基, 他才有精力来郢州接回江柍。
    如今大晏南部与大昭接壤的都城都在打仗, 安阳又有沈子杳余孽未清,沈子枭披甲出征是必然中事。
    他要对黎民百姓负责,也要对江柍的未来负责。
    若坐不稳这皇位, 纵使把江柍接回来, 也不过是让她在烽火连天中胆战心惊度过余生。
    谢绪风都懂。
    来接江柍, 既是他身为臣子的使命,更是他身为挚友的成全。
    然而郭十三却带来这样的消息:“碧霄说大昭皇帝要对您和叶小将军下手,她说得十分笃定,定然是不会有假的。”
    谢绪风问道:“思渊现在在哪里?”
    “晁家二郎去支援晁适将军了,小公爷貌似在与陛下一起攻打安阳。”有人说道。
    “不。”郭十三却说,“来见您之前卑职已飞鸽传书打探过,叶小将军接陛下手令,已于昨日动身,前去迎接峦骨大军。”
    又有一人插话道:“如此说来,小公爷远离作战地,反倒更安全。”
    郭十三却没有那么乐观,多年的情报分析已让他养成了极为谨慎的性子,他道:“可这也恰恰说明,小将军落单了。”
    “啪……”谢绪风手中那只汝窑茶盏,就这样掉在地上,碎成了残渣。
    *
    太阳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原野中漾着霞气,“嘚嘚”的马蹄声掠过,露水四溅,虫儿在草丛中叫声繁密。
    月亮还挂在另半边天上,如一柄弯刀,亦如姑娘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小将军,慢些,慢些!”
    “小将军何以如此着急,小心马下!”
    “……”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身后聒噪了一路。
    叶思渊终于忍无可忍!
    他勒马“吁”了一声,马蹄前扬,马儿昂首嘶吼。
    他未等坐骑站稳,就不耐烦扭头向身后奔马而来的几位将军看去,气道:“烦死了烦死了,早说我自己来,又快又稳,随心自在!偏生陛下非不肯,还把我当小孩儿呢!现在可倒好,你们一群累赘,害我脚程慢了一半,撒火也没处撒!”
    几人赶到叶思渊面前,为首的副将勒马说道:“末将受陛下所托,除了要保证将军安危,还要保证迎接厄弥大汗的时候不出岔子,望将军体谅。”
    “所以我说你等和那一万人马同行,我身边只需跟着‘行云’和‘流水’二人不就好了!”叶思渊朝副将身后看去,两个身着铁甲红袍的男子,正是他打小就带在身边的随从,二人皆善武。
    “再说了,我可是峦骨公主……”他顿了顿,改口道,“和峦骨大汗亲自去函,点名请本将军去迎接的,若是去迟了,岂非无礼?若是无礼,人家峦骨怎肯帮我们打仗?”
    副将语噎了片刻,仍道:“恕末将不能听令。”
    “……”叶思渊看着他一身正气的样子,气得差点当场吐血。
    他最后只能信马由缰往前走,心里闷闷不乐想着:那个琥珠来信让他快点去见她,若他慢了,她又该发火了,她一发火,就要追着他打,她都不知道自己手劲儿有多大,打在身上,连心里都觉着疼。
    行云流水在后头跟着他,见素来没有什么烦心事的小将军,竟有几分沮丧,彼此对视一眼,也就明白过来
    叶思渊从安阳出发,往北边去,厄弥与琥珠等人从草原出发,往南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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