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心中又喜悦又苦涩,喜悦于他没有看轻女子,苦涩于这样一个男子她却与他再无可能。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既不能让他爱她,那么也不能让他轻视她。
    她坦然说道:“第二件事,我希望殿下允诺,日后让臣女自己挑选夫婿,而非盲婚哑嫁。”
    沈子枭依旧没有半分迟疑:“好。”
    晁东湲深呼吸,最后一次直视着沈子枭的眼眸,说出第三件事:“最后一件事,我希望殿下答应我,务必登上皇位,成为一代明君。”
    沈子枭定定回视于她:“这亦是孤心中不可动摇的壮志。”
    晁东湲闻言,便笑:“多谢殿下。”
    沈子枭静默许久,而后起了身,拱手弯腰向晁东湲行了个极为严肃的大礼,而后才转身离去。
    晁东湲就这样看着他退出自己的生命。
    好像一根支撑自己许久的骨头,被硬生生地从血肉之中抽离。
    她很想哭。
    掐着手心忍住了。
    直到门被关上,她才流出两道清澈的泪水。
    第74章 退婚(下)
    ◎“朕听闻你已被此女魅惑。”◎
    从“无名小馆”离开之后, 沈子枭径直进了宫。
    他告诉崇徽帝自己与晁东湲两厢无意,请求他打消赐婚的念头。
    崇徽帝听罢,只把玩着手上的念珠, 戏谑问道:“是不娶晁家女, 还是以后都不娶?”
    沈子枭早已决意永不再娶, 可还是答道:“以后自会纳其他人进门, 只是儿臣不愿误晁家小姐终身。”
    “是么,吾儿何时也有妇人之仁了,竟会考虑一个女人的终生?”崇徽帝淡淡笑道, “还是说, 你考虑的并非是晁家姑娘?”
    崇徽帝的眼神很淡, 却如钩子般直直抓住人的心:“朕却听闻你对那昭国公主甚是喜爱,怕不是为了她才打消纳妃之念吧?”
    沈子枭神色从容, 说道:“父皇明鉴, 儿臣绝非此意。”
    “是么……”崇徽帝把玩手中念珠, “可朕耳中已听闻不少闲话,说你已被此女魅惑。”
    沈子枭垂首沉默。
    崇徽帝的多疑和试探,他怎会看不出?
    鱼与熊掌,向来不可兼得, 可他偏生是一个非要勉强的人,如今既已选择打乱从前的计划, 少不得要重新排兵布阵, 那么接下来走的每一步,都得比之前更加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他大脑急速运转, 豁然想到一个崇徽帝绝不会怀疑的借口。
    可灵光乍现的同时, 胸腔骤然袭来痛楚。
    他咬紧了牙关, 不让自己颤抖——
    对不住了。
    对不住了,母后,我要打扰一下你。
    “父皇,您非要让儿子说实话吗?”沈子枭缓慢地抬起头来,眸中一片黯淡。
    崇徽帝被他的眼神扯痛了眼睫,却只是极短的一瞬,皇家无父子,何况是天子与太子,他很快便恢复审视,漠然地看着他。
    沈子枭见状,只是嘲弄一笑,说道:“儿子并非心仪于迎熹,爱护她不过是因为她有一双与母后极为相像的眼眸。”
    崇徽帝猛地一怔。
    他低下头来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奇怪的,竟空无一物,可为何,他感到尖锐的、如同被利器刺穿的疼痛?
    有多久了,有多久不曾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她?
    他以为他都忘了,结果只是记得更深。
    如同一片碎掉的瓷片,本来插在身上,随着年岁更迭,悄然埋进了血肉里,于是剜出来的时候,疼的人以为自己就要咽气。
    可是哪那么容易就会死呢。
    老天爷便是要让人老成枯朽腐败的树皮,再把往事在人心上磨啊磨,直至筋骨寸断,血肉模糊,让人疼的连咽气都难,才肯把人活埋。
    念珠骤然崩裂在手中,几十颗浑圆的珠子,骨碌碌散落一地。
    沈子枭如一块固执的石头,一动不动望着崇徽帝。
    那一刻他心底涌上了前所未有的报复的痛快,滚动的珠子像是在他心上舞动,雀跃,欢呼。
    崇徽帝很久之后才开口说话,他道:“你若真心没有被美色迷惑,也要拿出行动来才是。”
    这便是一国之主的坚忍与决心。
    纵是上个瞬间,还痛苦到失态,可呼吸之间,就已经恢复如常。
    沈子枭见怪不怪,总归是应付完了这一关,他恭顺垂首,掩饰掉眉宇之间多余的神色,说道:“儿臣今后必定加倍励精图治,为父皇分忧。”
    崇徽帝淡淡地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这会儿理智恢复,他倒是有了别的感受。
    取消与晁家联姻,只会折损东宫势力,而这件事不正是他乐见其成的吗?
    册封太子短短四载,他已深知沈子枭的魄力与能力,江山后继有人,他不会动废太子的念头,可正因这个太子才能盖世,倒显得老皇帝不中用了,这几年坐在龙椅上,他常感如坐针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帝魂犹在,岂能任由太子势力渐渐大过天子?
    何况这个太子,与他还有“杀母之仇”。
    若沈子枭真是被儿女情长所牵绊,反倒让他放心。
    有软肋的人,用着才趁手。
    崇徽帝没再问什么,只说:“既如此,你去回纥走一趟吧,巡视边疆本就为国之重事,本念你要纳妃,想另寻他人前去,现下也不必费事了,就由你亲自去一趟。”
    沈子枭跪地说:“儿臣遵命。”
    崇徽帝身边的穆公公亲自送沈子枭出上元宫。
    沈子枭一直在回忆崇徽帝的话。
    他自认在外对江柍不过寻常以待,崇徽帝又是如何得知他对江柍喜爱有加?纵是朝中三两句传言,也不至于被这样疑心忌惮。
    他不由沉了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深感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一来是刺客之事,二来是崇徽帝的疑心,而江柍的身份也一直是他心头阴霾,让他不得不揣度昭国背后的阴谋。
    “殿下,上元宫里还需要伺候,奴才就送您到这,天气炎热,还请殿下早些回东宫,免得中了暑气。”穆公公一番话,把沈子枭的游魂叫了回来。
    因穆公公是崇徽帝身边用了三十年的老太监,相当于半个主子,沈子枭一向对他恭敬有加,闻言便颔首笑道:“多谢公公。”
    又道:“天气愈发炎热,近日除了孤还有谁来上元宫请安吗?”
    穆公公想了想,道:“陛下苦夏,懒得见客,唯有太傅偶尔来陪陛下下棋。”
    一旁的小寇子眼睛骨碌一转,想到:“昨儿个恭王来请过安,前几日贤王送了几盒宫外的馃子来。”
    贤王是沈子枭的八弟沈子机。
    闻言,穆公公“啪”的一掌打在小寇子的脑袋上,直把他的帽子都打歪了,斥道:“糊涂东西!太子爷面前你也敢卖弄机灵,冒起尖来了?”
    小寇子忙不迭跪下,只道:“太子殿下恕罪。”
    沈子枭定定地看了眼小寇子,只道:“他年纪小,公公不要责罚他,原是随口一问,没有旁的意思,还望公公好生照料父皇龙体。”
    说罢,沈子枭转身离去。
    穆公公在原地站了许久,见人走远了,才瞥了眼小寇子。
    朝中尔虞我诈,事关几位王爷的事,那是能不提就不提,省得一不小心惹火上身,平白害了自己。
    可这小子倒好,这么快就想为自己谋出路?
    实在是年轻沉不住气啊,以为身居显位能有多好,却不知平平淡淡才是福报。
    穆公公叹道:“宫中当差,要紧的是‘慎言’二字,你这样不知忌讳,就在太阳底下好好跪着,不到日落西山不许起来。”
    此刻正值晌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便是磕一只鸡蛋到地上也能顷刻煎熟了。
    若是跪到太阳下山,岂非晒化一层皮?
    小寇子吓得一抖,眼看就要求饶。
    穆公公却已转身回了宫,他忿忿搭下眼帘,只憋了一口气,在日头下端正跪好。
    恰好沈子杳与王依兰携小世子进宫来给崇徽帝请安。
    远远便看到有一小太监,正跪在上元宫门口。
    日头正毒,这人原本一张白净的脸早已晒得又红又紫,嘴唇都发白起皮,衣服上生出白色的汗痕,又被新的汗水打湿。
    王依兰见状便有些不忍:“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何苦这样罚他。”
    闻言,小寇子抬起头来,很快又虚弱地垂下脑袋,道:“奴才参见骞王殿下,参见骞王妃。”
    王依兰只看向沈子杳,有不忍之意。
    沈子杳笑笑,让她先进宫。
    而后问道:“你犯了何事,谁人罚你?”
    小寇子艰涩地咽了口唾沫,才道:“回禀殿下,是奴才说错了话,才叫穆总管责罚。”
    “哦。”沈子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才道,“你起来吧,等会儿本王去给穆公公说一声就是。”
    小寇子闻言眼眸亮了亮,转念一想,他在穆公公手下当差,若不做全了规矩,只恐惹穆公公不快,而骞王又不可能次次救他,他何必只顾眼前不顾以后呢。
    他俨然要中暑晕倒,却仍旧坚持,说道:“请王爷不要为奴才浪费口舌,奴才有错,需得罚过才能经心。”
    沈子杳先是微惊,而后是意味深长,喃喃一笑:“倒是个挺可爱的奴才。”他翘起嘴角,说道,“那你就跪着吧,先学会跪,日后才能挺直腰杆,站得漂亮。”
    小寇子一惊,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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