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灯的脸已被打肿,五道指痕赫然突出在双颊上,嘴角的血蜿蜒流出。
    其实论到底,在席间沈妙仪顶多就是丢丑而已,可现在竟是上赶着作死,那就别怪她拿此事作筏子。
    江柍连连点头,笑了起来。
    雾灯知道这是自家主子滔天大怒的先兆,她连连摇头,示意江柍不要为了她而多生不快。
    可江柍怎能忍住?!
    她见高树也跟了来,便朝珍珠扬了扬下巴:“高树,给本宫狠狠打这个贱婢的脸。”
    “是!”
    高树得令,走过去薅住珍珠的头发,把珍珠的脸扬起来掌掴。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巴掌都极其响亮,好似皮肉裂开。
    这便是江柍最喜欢高树的地方,他虽沉默寡言,可凡是她交代的事情,他从来不会问为什么,从不会迟疑和退缩,只心无旁骛听令于她。
    珍珠连连哭喊:“公主救命,啊!救,公主救救奴婢……”
    “住手!”沈妙仪许是觉得脸面尽失,便冲高树吼道,“不知死活的狗奴才!你竟敢动本公主的人,不想活了吗?!”
    高树动作未停,江柍冷笑道:“珍珠当众作恶害本宫受惊,本宫现下小惩大诫,已是格外开恩,怎么,难道公主觉得本宫管教宫娥有错吗?”
    这是拿她的话来堵她?
    沈妙仪气得发抖,却因身边没有带别的宫娥,自知拿江柍无法,只能推搡高树:“狗奴才!死阉狗!腌臜东西!本公主命你停手!”
    高树僵了一下,眼底乌云压顶。
    再抬手,比方才更狠。
    “何人在此喧哗!”是郑众的声音。
    终于,沈子枭赶来了。
    江柍这才懒懒说道:“高树,可以了。”
    高树闻言,最后又打了两巴掌,才放开珍珠。
    珍珠早已不成人样。
    她的脸颊比雾灯要肿数十倍,嘴唇呈现出干裂后被人撕开的血淋淋状,口中的鲜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染红了衣襟。
    她弯腰咳嗽了一声,竟吐出一颗牙。
    沈妙仪又心疼又恼怒,飞扑到珍珠面前,连连问:“珍珠,是我对你不起,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死了……”
    江柍一时侧目。
    没想到沈子枭来了之后,沈妙仪第一反应竟不是去告状,而是关心起这个小宫娥来。
    珍珠自是伤痛难忍,别说回答沈妙仪了,就连呼吸都疼得受不了。
    沈妙仪这才站起来,对沈子枭喊道:“七哥!你快瞧,这个女人把我的侍女打成什么样了!”
    沈子枭自然早就看到这两个宫娥的脸,远远走来,冷声质问:“所谓何事?”
    沈妙仪一撇嘴,眼泪就要流下来。
    眼看她又要聒噪,江柍却没耐心再站在这里陪她做戏,便直言道:“如殿下所见,公主教训了臣妾的奴婢,臣妾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来一往便是两清了,此事已解决,殿下就不要再责备公主了。”
    “责备我?”沈妙仪似是没听清江柍在说什么。
    江柍挑衅似地一笑:“自然,公主也不必心有愧意,星垂
    “奴婢在。”星垂近前一步。
    “传本宫手令,赐雾灯黄金百两加以安抚,从东宫的账上出。”
    “……”沈妙仪嘴巴张得老大,似是能吞下一头牛。
    江柍对沈妙仪的委屈熟视无睹,只淡淡对沈子枭说:“臣妾乏了,先到车里等殿下。”
    说罢,谁也不看,径直离去。
    沈妙仪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七哥你看她!”
    “够了!”沈子枭看了眼四周看热闹的人,对着沈妙仪呵斥一声。
    沈妙仪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七哥?!妙仪骄纵,却也不是今日才骄纵,说到底你就是偏心于那个女人!”
    沈子枭见她冥顽不灵,想起江柍所言
    谁人不知,他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很是疼爱。
    因念她出生不久便丧母,纵处太子之身被废,虎狼环伺之际,也要日日照看她的一日三餐,更连她的说话走路都是他亲自教的。
    后来他去梁国,与她生离了几年,她被淑妃抚养,那淑妃故意纵得她性格顽劣,满宫讨嫌,他回宫后见她不静不姝,只觉亏欠,虽对她严厉管教,却已是矫正不得。
    谢天谢地的是,还好她本性不坏,虽是任性,却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因此许多时候,便也由她去了。
    谁知她一见了江柍,就像是猫见老鼠生死对头似的,竟作起真正的恶来。
    沈子枭眉眼瞬间一片透彻的冰凉:“孤偏心她又如何?她是孤的妻。”
    “可我是……”
    “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出宫,每日晨起便去母后宫中跪上三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何处。至于珍珠,罚俸一年,脸上的伤不许医治。”
    “哥?!”沈妙仪几欲尖叫。
    沈子枭一道眼风扫过去。
    “……”沈妙仪嘴唇哆嗦几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接连滚落。
    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沈子枭走后,径直来到江柍的翟车前。
    本欲上车,却被高树拦了下来:“娘娘说翟车已满,没有殿下的位子。”
    第16章 赔罪
    ◎“你究竟是不是公主?”◎
    沈子枭微顿,随口问道:“谁在车上?”
    高树垂首恭顺答道:“近身宫娥皆在。”
    竟是连奴才都比他配坐她的车。
    沈子枭眼皮抽动一下,却不觉气恼,竟还觉出几分意趣儿来。
    “告诉你家主子,孤已经教训过妙仪了,让她不要生气。”沈子枭的声音不大不小,确保车里的人能听到。
    高树把腰弯得更低,声音却不卑不亢:“是。”
    沈子枭又淡淡瞥了一眼车窗,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高树才直起身子,转身对车里人说道:“公主,殿下已经离开。”
    江柍淡声道:“知道了。”
    雾灯则一脸担忧:“公主为了奴婢得罪那撷华公主便也罢了,现下又拒绝殿下同乘,奴婢只怕您与殿下因此生出嫌隙。”
    江柍却不在意:“沈妙仪那个草包,我愿意教训她一下,都算抬举她,至于殿下……”她轻嗤一笑,“我便是故意要让他知道我受了委屈。”
    都说气大伤身,江柍在回击泄愤之后,心情已然明朗。
    只是少不得要榨干此事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让沈子枭对她上心。
    “奴婢倒认同公主所为,撷华公主处处针对,实属无理,合该教训一下,雾灯你就不要多虑了。”星垂正给雾灯擦药,见她担忧,不免劝上几句。
    雾灯闻言便垂泪。
    江柍不由正色道:“雾灯,我大婚之夜见你不在,便差人送了你一支金簪,你可知为何?”
    雾灯茫然,想了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
    江柍目光里满是平静而给人安心的力量:“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的忠心和用心,我都看到了。”
    “公主……”雾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下巴上,随着她一起定住了。
    江柍不免语重心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单论你自己,你是从不在意脸上的伤,而你但凡在意了,都是为了我,怕丢我的脸。”
    江柍伸出手把雾灯下巴上的泪水擦掉,一笑:“可今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在我眼里并非是个有缺憾的人,相反,正如画龙点睛,你这个人,正是因为脸上这道疤才完整。”
    一个贫穷的幼女,为了不愿被卖为娼妓,便毅然决然自毁,来对命运进行一场决绝的、刚烈的、永不原谅的反抗。
    她的疤痕便是从呱呱坠地之后,长出的最后一缕胎发,最后一颗牙齿,最后一根骨头。
    从此,她才变得完整。
    所以江柍想告诉她:“别人都是漂亮,而你是美。”
    雾灯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没想到公主会把她看得这样透彻,又对她如此欣赏,顿时心里泛酸,既觉得感动,又觉得踏实。
    公主都这样说了,她若还是钻牛角尖,岂非不识好歹?
    雾灯泪痕未干,却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奴婢知道,公主是不肯轻易舍弃玉箫之人,奴婢都知道……”
    她容貌有损,可江柍却未曾有一丝一毫弃她之意,反倒事事为她做主,她如何能不感恩?
    江柍想起谢绪风弃箫之事,一笑,也对星垂月涌说道:“你们都是舍家伴我而来的,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折辱你们分毫。”
    星垂月涌听罢,无不动容。
    主仆之间,自是一片温情。
    然后月涌蓦地想到什么:“那个晁家女,我瞧她似乎对殿下有意。”
    连月涌这傻丫头都瞧出来了?江柍自嘲一笑。
    “何止!”星垂气恼道,“我瞧着在场所有人似乎都知晁家女与殿下的情意,而殿下也并未避嫌,难不成是想纳她为妃吗?”
    “……”江柍的嘴角不由绷紧。
    这话戳到了她的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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