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艺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毛毯,她戴了一副圆圆的墨镜,要是再多一把二胡和一撮小胡子,虽然不能告诉他们什么是中国足球,但能去拉二泉映月给这帮老外看看什么是中国音乐。
    宋娴艺看着在排球场上起跳,扣球拦网的男生们,吸了吸鼻子,没有流鼻血。
    光看还不行,没忍住拿出手机拍照记录了下来。
    “好看?”
    听见陈序洲这话的时候,宋娴艺在录像。
    没听出他话里的吃醋捻酸,宋娴艺仍旧目不转睛地透过她的手机看着那群打排球金发碧眼的帅哥们,语气有点敷衍:“好看,上帝手艺就是比女娲好,可惜就是不抗老。对了,你毕业旅行玩到什么时候,准备再待多久回国啊?”
    她终于问了。
    陈序洲紧张的样子她没有看见,他用小心翼翼试探的语气问:“如果我说我要留在这边念大学,你觉得怎么样?”
    这句话成功把宋娴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了,宋娴艺表情惊讶又嫌弃:“哈?我肯定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他成绩这么好,国内的高校几乎都可以去。
    如果大学毕业来深造倒也是另外一回事情,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准备好了所有手续的样子。
    宋娴艺一开始还以为陈序洲在开玩笑,可说完看见他表情认真,宋娴艺抬手努力思考了一下现在的一切,她猜到了七八分:“等会儿,你不会是因为我所以想要留下来吧?”
    看见陈序洲有点心虚的表情,都不需要他承认,宋娴艺确定自己猜对了。
    宋娴艺如临大敌。
    “陈序洲,我不需要你或者我哥为我现在这样赔上你们的未来,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们,跟你们一起去爬灵岩山看流星雨是我自己贪玩想去,也不是你们推我下山的。你去什么地方念书都应该是你自己喜欢你自己想要,你现在因为我你想留下来,万一你以后后悔了呢? ”
    说到这陈序洲开口想要保证,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宋娴艺打断。
    宋娴艺抬手制止:“我不要你保证,谁都不能保证以后。我不想承担你的未来,我也不想你现在自我牺牲来承担我的未来。我从来都只是把你当做我老师的儿子,我的一个邻居哥哥,你人很好周茵老师也很好……陈序洲,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和我哥,如果你再这么认为你只会增加我的心理负担。”
    后面的话没再进陈序洲耳朵里,就像是中暑昏倒以前一般,她的声音擦着陈序洲的话就过了耳朵。
    那天,慕尼黑这座城市挤满了悲伤,黄色潜水艇掀翻红色拜仁,拜仁慕尼黑止步欧冠八强,那天也是陈序洲的惨败。
    德国没要他,宋娴艺也没要他。
    ……
    陈序洲云淡风轻地说着暑假在慕尼黑的插曲,其实现在想起来难过也已经变淡了。不再是刚回国那会儿半夜情绪反扑的时候反复失眠,也不会去偷看宋娴艺的动态,偶尔周茵说起她的消息陈序洲也能以一个平常心去听。
    陈序洲回忆着最近从妈妈口中听见的关于宋娴艺的消息:“她现在挺好的,两年前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个很权威的医生,那个医生给她制定了一系列科学详细的康复计划,说是很有希望能够再回到舞台上。之后一年恢复得也很好,听我妈妈说她去年就开始恢复舞蹈训练了,在那边念书上课都很好。”
    小时候宋娴艺在陈序洲眼里就是一个好妹妹,习惯了她嘴甜地跟在自己身后。周茵是歌舞剧团的,也是宋娴艺的启蒙老师。
    既是邻居又是老师,两家人自然而然走得很近。
    他家一楼有一个形体房,他也习惯了宋娴艺总来他家练舞。
    她从小就是个嘴甜的人,也很外向。爱跟着他身后喊哥哥,因为练舞她压抑食欲也折磨一般练习着柔韧性。他很佩服比自己还小的宋娴艺,也会在她控制体重时架不住她撒娇喊哥哥,拖后腿地给她开小灶。
    习惯了照顾她、保护她,后来又因为她和自己一起去灵岩山看流星雨,最后滚下山断了等同于她生命一般的腿。
    负罪感和长久以来模糊的兄妹照顾让他有些分不清他对宋娴艺的感情了。
    温听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些开心。一些是因为宋娴艺真的直接拒绝了他,更多还是真心地因为宋娴艺可以康复而开心。
    她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陈序洲回了一声:“嗯。”
    夜里的晚风吹过来都是燥热的,夏虫鸣叫得丝毫没有节奏感,时而快时而悠长,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乌黑却完全看不见星星的天空,月亮昏朦,没一会儿被风带来的云遮住了。
    陈序洲胳膊有些酸了,说完慕尼黑那些事也有些口干舌燥了,直了直腰准备放松,他随手拿起旁边的汽水,无意间瞥见温听澜脸上的笑容。其实上高中的时候好像挺少看见温听澜这样笑,她总是一副极其认真严肃的模样,偶尔被许柏珩和云之桃逗笑时便会鲜活一些,可那模样一看见他被消失得彻底。
    有的时候他还挺纳闷,是不是自己被她讨厌了。
    “笑得这么开心?你这是替宋娴艺康复开心呢?还是在这儿对我幸灾乐祸呢?”
    语气没生气,甚至还有点自我打趣在里头。
    第32章 第 32 章
    ◎哪有邀请女孩子吃饭还让女孩子自己找过来的道理◎
    原本也没有非要从她口中得到回到回答, 对陈序洲来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和温听澜说起讲这件事更多还是自嘲。
    大学的宿舍楼没有门禁,所以只要不打扰室友, 不管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但时间已经不早了,陈序洲正准备开口说要送她回去的时候,温听澜开口了。
    温听澜:“我非常开心可以在首府大学遇见你。”
    陈序洲一怔, 总觉得温听澜说的话不仅仅是表面上听起来那样,可一时间又想不出来是什么地方奇怪。就在换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的时候,温听澜抬手将一只蚊子拍死在了腿上。
    陈序洲这才顺势就着刚才的想法开口:“我也很开心遇见你, 但这会儿别喂蚊子了, 我们回去吧。”
    喂饱了方圆三十米内的所有的蚊子之后,今天的重逢画上了像今夜月亮一样圆的句号。
    温听澜回到宿舍的时候身上汗津津的, 魂仿佛还留在外面喂蚊子,她呆愣愣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手机一直随身带着但一直没玩。解了锁屏, 界面还停留在拨号界面, 后台里已经按下暂停了云之桃的视频还停留在牌局被放开的解读状态中。
    视频字幕上是“你们即将会见到你们想见的人”。
    神算子啊。
    将手搭在胸口, 掌心感受着胸腔里的心脏,它仍在激烈地跳动着。
    屋子里的空调一点点消除体感的热, 温听澜不由地又看向移门外的仰天,有两层楼高的树木仍随风晃动着,一切好像很不真实。
    -
    把温听澜送到女生宿舍楼下,陈序洲才回去。
    冲完澡出来, 他睡意已经很足了。前几天的不眠不休似乎要在这一晚上全部将睡眠补起来, 他醒来已经是九点多了。学校里人少有人, 他一直没被吵醒。
    丢在下铺充电的手机界面上有两个周茵的未接电话。
    陈序洲嘴里叼着牙刷, 给妈妈回拨了过去。口齿有些不清:“喂, 妈。”
    那头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喂, 才醒吗?”
    “嗯。”陈序洲将牙刷拿起来,“你早上给我打电话,怎么了?”
    “没什么事情,就是我的银行卡突然转钱转不出去了,打电话去银行现在已经解决了。”周茵解释完又关心起了儿子,“才醒是不是早饭还没吃?早饭最重要了,快点去吃。”
    陈序洲吐掉嘴里的沫子:“等会儿就去吃。你怎么突然要转钱了?”
    “前几天和你小叔还有爷爷奶奶吃饭,你爷爷说你小叔最近没钱用,连小孩的辅导班都没钱交了,下个月家里还有贷款要还,你爸听到了还能坐视不理吗?”周茵叹了口气,说完想到了儿子向来不喜欢小叔子一家,也就没继续说下去了,“你快点去吃早饭。”
    电话那头传来漱口的声音,接着就是儿子略带埋怨和嫌弃的语气:“这钱是借的?还是给的?”
    “你爸死要面子的人,就算说是借的,你小叔还会还吗?”周茵叹了口气,还好他们条件好,要不怎么能架得住小叔子一家这么吸血。
    当年结婚,要不是公公婆婆人好,周茵看着这么耳根软的老公打死都不嫁。只是结了婚才知道,公公婆婆对自己好是一回事,宠溺小儿子又是另一回事情。
    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在问哥哥嫂嫂要生活费,过这种吸血日子真是有够窝囊没用的。
    对自己小叔鄙夷,陈序洲对自己老爸同样生气。
    愚孝至极,又是个扶弟魔。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温听澜,昨晚她那么坚定认真地说“从未放弃”,事实远远比说出这四个字要难很多。
    陈序洲真的很佩服她,她正在展翅飞往她的山。
    一瞬间心脏有种很奇妙感受。不是冬日或是夏日站在空地上直面阳光时那么强烈的感觉。那是落满灰尘的一隅,墙壁上的石灰已经掉落,露出红色的石砖,青苔在生霉的石灰墙面上肆意生长,而她像墙缝一隅落下的光。
    微弱但比空地上的阳光更醒目。
    -
    室友比温听澜都要晚来学校。
    黎渔禾和武菱一块儿从机场打车过来的,到宿舍的时候温听澜已经帮她们把桌子都擦干净了。
    校园里重新热闹了起来,自从知道了陈序洲也在这里温听澜比以往更期待可以在学校里碰见他。
    再遇见他已经是开学的一周后了,首府九月降温明显,比南方入秋的感觉明显。
    桂花和枫叶成为了这个月最佳的观赏植物,新校区绿化过于现代化,在绿植上和老校区教学楼相辅相成下差了些。
    温听澜和武菱都是工程造价专业的,上下课也总一起。
    武菱不知道在哪听说三号食堂的糖醋小排是新校区的特色菜,一下课就拉着温听澜去吃。
    二楼人不少,这会儿到了饭点,就餐的人不少。
    温听澜一到二楼,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和室友坐在靠近取餐具的地方。
    武菱环顾四周,看见几乎没有什么空位置之后,她扭头问排在自己后面的温听澜:“我们打包回宿舍吃吗?”
    温听澜有点心虚:“要不还是在这里吃吧,应该还有位置,我快饿死了。”
    武菱没起疑:“那行。”
    糖醋小排销量火热,温听澜正好是最后一份,比平常一份还要多一些。
    今天还真是幸运。
    也很幸运的一打完饭不远处就有一张空位置。武菱端着餐盘健步如飞地冲过去占了那个位置:“澜澜,这儿。”
    位置和陈序洲他们那桌有点距离,他应该没看见自己,这会儿和同行的朋友正吃着饭。
    武菱在温听澜对面已经在动筷子了:“我倒要尝尝看这个新校区被吹爆的糖醋小排到底有多少吃。”
    武菱说着温听澜的视线望过去,全是人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澜澜你动筷子啊,看啥呢?”武菱抬手在温听澜面前晃了晃。
    温听澜收回目光,但注意力总不自觉地朝着那边飘去。再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表情看上去不太好,随后没再吃饭,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端着餐盘离开了。
    吃过午饭从食堂离开,新生还霸占着操场在军训。食堂对面就是超市,这个点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以前不知道陈序洲在这里念书的时候,也没觉得在学校里没碰见某个熟人、或是没和一个熟人打招呼这么失落过。
    今天下午没课,武菱洗了个脚便换了睡衣躺会了被窝里。
    温听澜也有点困,只是上铺的台阶爬到一半,学生会就有消息了。今年学校还没有办迎新会,学生会挑了个中午午休的时间喊大家去开会。温听澜叹了口气,拍了拍隔壁床已经躺下去的武菱。
    “起来吧,学生会开会。”温听澜原地倒车。
    武菱尖叫抓狂:“妈的,又中午开会,我衣服都换掉了。哪个傻逼想出来临时通知开会的?草,有是什么破事,开会开会,联合国都没有我们事情这么多。要不是为了加点分,老娘早就退出学生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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