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衿攥紧林青青遗落的银色发冠,布满血丝的凤眸一片赤红, 犹如盛着一片修罗血海。
    谁要杀他?
    为何?偏生是林青青进来救人的消息?
    因为知道林青青是宣国国君, 他有不得不救人的理由?还?是因为他叫林青青哥哥, 这个人觉得他不会放任‘哥哥’死?
    被?刻意忽视的幻痛和灼伤,同时涌现出来, 方子衿头晕目眩地半跪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五脏剧痛,宛若有野兽在不断撕扯他的血肉骨骼,一次比一次凶狠。
    他想过一万种?死法,唯独没想过现在死,死在千阳。
    他答应了林青青要守下千阳。
    他还?想等一等林青青说的奇迹,只?有拼命地活下去,他才有机会看见的那道曙光。
    方子衿撑起身体,面颊浮现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唇透着青紫,立体的面孔被?火焰映照,妖冶而诡秘,乍一看就似是一只?由烈火献祭而生的妖。
    方子衿视线锁定最近的窗户,起身便走,路上的火足以烧死一个人,却不见他有一丁点迟疑。
    就在少年颀长的身影即将被?愤怒的火焰吞噬的时候,一阵风猝然而至,火浪遇到克星般猛地向后?翻滚。
    方子衿睁起血红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见来人,嗓音发哑:“你回来找我?”
    林青青欲言又止,因为方子衿抢了她想说的话。
    浸湿的披风分出一半盖住少年,本来捂住自己口鼻的湿布也?送到方子衿脸上,手指分开,紧紧压住他鼻翼两侧,不让他吸进过多?的有毒有害的气体和浓烟。
    “别说话,先出去。”
    借披风上的水挥开路上的火,林青青抬腿踹开紧闭的窗面,窗板发出“哐”的声响,应声而敞,但下一秒又受力反弹,撞了回来。
    方子衿径直上手扒开烧红的木板,手掌下冒着青烟,他感觉不到痛般,拉住正看得头皮发麻的林青青,单脚踩上窗柩,脚下用力蹬了出去。
    火光冲天?,方子衿半眯着眼睛,回眸看林青青,红衣少年俯身向下,长发自然垂落,滴着水的发丝拂过耳廓,微微晃动。
    有那么一霎那,他想到了最佳的死亡方式。
    报完仇,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合宜的地方、熟悉的人身边,杀死自己,结束漫无止境的痛苦。
    两人落地后?,林青青甩开身上的披风,松了口气,见他们都还?活着,莫名地笑了一声。
    方子衿身上狼狈不堪,雪白的衣衫变得灰扑扑的,尤其是衣摆和袖子,被?烧的烧,撕的撕,像遭受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虐待。
    林青青探了探他的脉搏,确定没有一氧化碳中毒,人还?站着,呼吸也?没有阻滞感。
    “头疼吗?除了手,可还?有受伤?”
    林青青问方子衿身上有无致命伤,发现他呆若木鸡,看样子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受伤,无奈地按住人转了一圈,仔细帮他检查。
    “还?好?,只?是轻微烧伤,右手臂被?砸到过?”
    林青青卷起破损的衣袖,不过多?瞧上一眼,身体猝不及防被?束缚进一个掺杂着烧焦味和山楂清香的怀抱。
    ——那是方子衿身上常有的山楂气息,清香微甜,带着些涩苦。
    这些日子方子衿吃过山楂吗?
    林青青沉思,答案是没有。
    清宁宫里的熏香也?不是这个味道。
    林青青前段时间看过宫里的账目,一直以来,除了她给的那杯茶水,方子衿的宫殿从未使?用过山楂味道的东西。
    正常人身上会莫名散发植物的气味吗?
    方子衿血液里是带剧毒的,难道里面有气味相?近的毒?
    林青青愣神的功夫,少年用力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紧闭的眼尾微红,被?烟呛过的嗓子如砂纸磨石,沙哑得厉害:“哥哥……”
    少年衣衫凌乱,贴紧她湿透的衣物,炽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欲化作实质的暗流,从耳廓钻进去。
    林青青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中,一只?手按上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在掌心震动,仿佛要穿透那几块薄薄的骨骼。
    “怎么了?”林青青不习惯他靠得太近,想要推开方子衿。
    少年身上惨不忍睹,手掌、胳膊都有伤,一动作,伤口崩裂,浓稠温热的鲜血顺着创面流出。
    他不喊疼,也?不抗拒,只?是不声不响地拿熏红的眼睛看她。
    良久后?,林青青摆出一张看破红尘的脸,盯了盯他皮开肉绽的双手:“有话说话,先放开。”
    闻言,方子衿眼眶通红,嘴唇颤了两下,眼中被?血色包裹的瞳孔都黯淡了几分,手指颤抖地从林青青腰上离开。
    林青青牙疼:“身上疼?欸,你别哭,我不是讨厌你。”
    “眼睛是被?熏到的。”方子衿垂下眼睑,吃力地握住手掌,恢复往日里的冷静,耳根通红地强行挽尊,“我没有哭。”
    林青青翻看他的手掌,对着上面被?发冠烫伤的痕迹,轻轻吹了吹,见方子衿的手指癫痫似的抖,停了自己傻缺的举动。
    “我要处理手头的事,你先回去找个大夫医治。”
    “无碍,皮肉伤而已?。”方子衿掩眸道。
    林青青看了看他:“听说你是得知我在里面,才冲进火场的,为何?这么想救我?”
    “国不可一日无君。”方子衿余光瞥见附近还?有人,为掩人耳目,哑声续了后?半句,“家不可一日无主。”
    林青青低笑:“你说的没错,这个家不能没有我,我怎么也?不能丢下你的,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难受啊,是吧?”
    说罢,林青青道:“总之,谢谢你。”
    林青青领着方子衿来到客栈的后?门,影二?押着一个老头,长刀虚挂在老头脖子上。
    老人头发花白,全身上下脏的不成样子,被?影二?抓住,堵住嘴也?不安分,凶神恶煞地瞪着林青青,饥饿让他的脸只?剩一层皮,瘦骨嶙峋,肤色暗沉,模样如同在冰里封了好?几天?的死尸。
    这人正是林青青那日在巷口看见的,不肯吃粥的麻木老头。
    麻木老头嘴巴被?影二?拿布堵住,林青青挑了下眉梢,眼神示意:“审完了?”
    影二?面不改色地禀告:“审完了,这罪奴供认不讳,是蓄意刺杀。三?年前,他去京城寻亲,偶然见过主上一面。”
    林青青向前回忆,确定就算是记忆中,也?没有在京城见过这张脸。
    “主上经常陪宁世子走马游街,乘舟赏月……”影二?感觉周身突然冷了十个度,不动声色地敛去大头,“得知主上身份的人不少,许是那时被?这罪奴记上的。”
    “让他开口说话。”林青青吩咐影二?拿掉老人嘴里的东西。
    影二?从命后?,非常没有良心地推了老人家一把:“安分点,别耍花样。”
    老头死死盯着林青青,形如枯槁的脸变得狰狞而扭曲:“你这荒淫无度的昏君!我要你给千阳死去的百姓陪葬!给我的孙儿陪葬!”
    若不是影二?押着他,他能不顾刀刃的威胁,冲上去和林青青同归于尽。
    荒淫无度的昏君?
    林青青不认,昏不昏君她不知道,荒淫无度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朕自认没做过亏心事,未贪民?脂民?膏,未拿千阳一分一毫,此行也?是为了帮助千阳,你何?至于闹到这一步?”林青青道,“看得出你本性不恶,想杀的也?只?有朕和朕身边的这位,可是受人指使??”
    老头气急败坏:“昏君,别假惺惺了!千阳在你眼中不过是个牺牲品,你根本不是在救千阳,所有人都会被?你派来的人害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这样等死的日子我一日都过不下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被?朕派来的人害……”林青青敛起眉,打住这个话题,冷冰冰地激将道,“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你孙女呢?她还?小,你忍心她孤苦无依?只?想着自己去死,让自己轻松,倒也?称得上用心良苦。”
    老头眼眶通红几欲滴血,发出痛苦的怒吼声:“我没有孙女了!我孙女上个月去讨赈灾粮,再也?没回来!她死了!连尸身都被?饿极的野狗叼走,你要我怎么办!”
    上个月?林青青和方子衿对视一眼,那他们看见的女娃是谁?
    方子衿:“之前我们看见的那个孩子是你什么人?”
    老头眼底凝结泪液,又哭又笑:“和我一样,失去至亲的可怜虫罢了,吃着赈灾粮,便天?真地以为官家没有放弃千阳。
    哈哈哈对,赈灾粮!打着赈灾名义的空口画饼,你既然不让我们领,为何?还?要放粮给我们希望!隔壁家的二?丫,三?尾巷的阿豆、苗禾,都死在那,回不来了!我的玥玥也?……”
    寥寥数言,方子衿敏感地抓住几个重点,手在身上摸索,找出烧毁得只?剩半张的失踪人口名单。
    他把名单上的人通读一遍,平静无澜的血眸看过去:“这些人全部都是取完赈灾粮,便没回来吗?”
    林青青伸脖子扫量,目光有些难以言喻,方子衿手里的纸毁得差不多?了,最多?能看见几个残缺的姓名,和一个吴字。
    名单她看过,方子衿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方子衿告诉林青青:“他们还?活着。”
    老头没听明白,说的“他们还?活着”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白后?他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半晌才回过神,恍惚地呵叱:“……少来这套。”
    可是方子衿的一句话,虽然不够真实,却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他心底希冀着,呵叱也?没什么力道。
    “什么还?活着?”
    林青青:“常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尸身那便有希望还?活着,没见到死亡过程,那便有一半几率没死,你见过他们的尸体吗?”
    老头不住摇头,眼含哀求:“玥玥还?活着?”
    “一个月前失踪,”方子衿思忖道,“应该没死。”
    “玥玥在哪!我要去找她,你告诉我!告诉我玥玥的下落,是不是有人把她藏起来了?”老头激动地伸出手抓方子衿,被?影二?无情地压倒在地。
    方子衿靠林青青耳边,把赵成业说的话转述给她听。
    林青青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吝啬地夸赞,少年叠起那张废纸,塞回衣服里。
    “朕可以带你去找人。”
    林青青回头看了看烧了半天?的客栈,眼底倒映着火光,“但日后?,你终身都要替朕办事。”
    “我只?剩一把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我能做什么?”
    “你霹雳弹、火药做的不错。”
    老头愣住。
    玥玥一定还?活着,否则皇帝没必要让他签卖身契,想着,他没有挣扎地按下手印。
    满身泥泞地回到不避风雨的家中,岳千里还?在惊疑不定,他是去刺杀的,最后?却变成了皇帝的人?
    他差一点,差一点就大骂方将军卖国贼了,陛下强行转移话题,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吧?
    岳千里低头看着拇指上的印泥,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烧了那般大的一个宅子,还?算计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不追究,哪怕他们不追究,他把命卖了也?还?不清炸客栈的钱。
    ……
    “盛惠一千八百两。”掌柜脸上堆满笑容,心里更是激动,到底忍住冲动,没伸出手讨要银子。
    客栈起火,他注定是要血本无归的,没想到这两个冲进火场的少年反而要赔偿他,一定是他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逢凶化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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