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费黎出现得突然,还是借于严秉的道来见她,种种前提让她无法信任此人。
    “天象之事自有钦天监观测,不劳费心。至于两国互市,还需再议。”林青青瞥见费黎坐直的脊背,眸光微顿。
    费黎一向主张月氏与大宣互市,以此为目的说出的预言未必不可信,借铜雀台害死她,对费黎和月氏都没有好处。
    于严秉也不是能够控制费黎的人。
    林青青愈是深想,神色愈凝重,眼神趋向凛冽。
    费黎以为抛出的砖不够响亮,又道:“陛下,铜雀台里另有玄机,这一趟不会令您失望。”
    林青青不置可否,起身离去。
    费黎望着林青青的背影,瞳仁黑沉如墨,低头取出卜用龟。
    卜用龟边角覆盖裂痕,壳面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光。
    费黎霍然起身,疾行几步,身后半空悬挂着一只蜘蛛,头胸部有红棕色斑点,剧毒。
    只差一寸,他便要死在这里。
    费黎握紧手掌,眼神冷厉地盯着蜘蛛的眼睛,银白色的蜘蛛眼清晰地倒映着他的面孔。
    于严秉等候在殿外,见费黎淡然自若一语不发地走出来,上前打听道:“陛下怎么说?同意和月氏互市了吗?”
    费黎摇首:“陛下不信预言,随口敷衍了一句。”
    于严秉丝毫不意外,他第一次听费黎提起预言也觉得荒谬。
    “陛下没给你证明的时间,便把你轰出来了?”
    费黎长长地吐了口气,热气化作的白雾从唇中吐出。
    结果不言而喻。
    “大人,不瞒您说,我为您又算了一卦,凶兆。”
    于严秉浓密的眉毛扭打成结:“先生之前还说本相官运亨通,怎一转眼便成了凶兆?先生可有化解之法?”
    费黎垂眸凝视掌心的疤痕,思绪转了又转,良久才道:“大人不妨试试与陛下联结,联手对付摄政王,待陛下身上的紫气强盛,或可化解您的灾厄。”
    “联结?”
    于严秉心下计较,暗自做出一个决定。
    ……
    听完影卫探来的谈话内容,林青青搁下手中的紫毫笔,叠好信纸塞进信封里。
    “将这封信送到唐尧手中。”
    影五接过信封,翻窗而出。
    唐尧收到林青青传召,准备好东西,大包小包地拎着准备进宫,出门却撞上唐未寒。
    唐未寒问:“拿的什么?”
    唐尧谨记陛下的话,连亲爹都不能说,眼睛看天,心下紧张地想:说是啥东西,他老爹才不敢翻他包袱。
    “陛下想要的新奇玩意,老爹你懂的。”唐尧不会撒谎,绞尽脑汁就掰扯这么一句。
    唐未寒伸手就要抢包袱:“小子,我还不了解你。陛下能缺什么需要你送?”
    “爹,别动!”唐尧眼睛瞪如铜铃,紧张之下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这是陛下要的隐……隐私之物,不……不能与人道也,否则陛下是要摘我脑袋的!”
    唐未寒被唐尧唬住,眯起眼睛,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盯着他打量:“多隐私?”
    唐尧脸红得要冒烟,唐未寒想起近日宫里的传言,再结合唐尧藏着掖着的模样,忽然也跟着老脸一红,蓦地拍了下唐尧的脑瓜:“你爹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你还怕你爹看。”
    唐未寒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命仆从去他房里取来一个匣子,塞进唐尧怀里。
    “一并送给陛下,你的那些不顶用,就当老爹帮你一把。”
    唐尧一头雾水。
    林青青收到唐尧带来的东西,检查无误后,放人离开,却发现多出来一个木匣子,以为是某种精巧的机关,打开一看是几本书。
    观封面的名字,是两本美人图。
    林青青翻了翻书页,猛地合起书面,八风不动地放入木匣,搁在后面闲置的书架上。
    腾出桌子,铺开铜雀台的图纸。
    铜雀台设有三个擂台,水桩、刀桩、和难以立足的蛇桩。
    水桩浮木高低起伏,虚虚实实,个有中空,稍不小心就连人带木,从几丈高的地方落进水中。
    刀桩由一千只开了刃的钢刀和数不清的泛着银光的尖矛组成,每一处都是死地,没有特殊的法门,不可能活着出来。
    蛇桩雕刻繁杂花纹,四周倒置四个蛟头机关,触发相应的机关才能离开。传说闯过蛇桩,便能化蛟成龙,得到太.祖遗物。
    铜雀台的三个擂台以“桩”命名,却不是真以桩为擂,擂台也不是比武擂台,而是根据五行八卦做出的机关阵法。
    唐未寒得到的图纸详细分解铜雀台的各处机关,手法之流畅,分析之缜密,如同那位死去的神造手亲手绘制的一般。
    林青青用一日时间背下图纸内容。
    前路未卜,她不介意闯一闯铜雀台。
    林青青拔开鹿卢剑的剑鞘,看着寒光映入眼帘。
    弦月高升,乌云蔽日。
    林青青踩着青霜走进昭阳宫,宫院里只留一盏孤灯,照亮进入殿内的路。
    昭阳殿的外间,杨安裹着被子沉睡,丝毫未察觉两道影子进入殿内。
    淡紫色的床幔被掀起,方子衿正深陷梦魇,紧闭双眼,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浅淡的唇咬出了血。
    “救我……”
    少年紧紧攥着被角,凌乱的头发下枕着林青青那日脱下的淡蓝色氅衣。
    昏黄的灯光映着林青青的双眸,漆黑的虹膜在夜色下深不见底。
    她扫了一眼那件氅衣,手指落在少年的耳后,滑向他的颈间动脉,压住少年跳动的颈动脉,直到连成一片阴影的睫毛刷地一下睁开,才熨帖地收回手。
    “做噩梦了?”
    方子衿直愣愣地睁着一双血眸,眼睛凝固在林青青的脸上,哑声问:“哥哥在做什么?”
    第8章
    “朕和你一样也做了场噩梦,无法入睡,出来散心。”林青青说,“正巧撞上你在喊救命。”
    方子衿坐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青青,突然掀开被子,赤脚往殿外跑,被影首的长刀拦下。
    林青青立在床栏旁,轻声道:“过来。”
    方子衿脸色发白,身子僵在原地,被影首的长刀推了几步,磨磨蹭蹭地站到林青青身前。
    借着微弱的烛火,林青青望向方子衿心神不宁的眼睛,温柔的话语如清风般掠过两人短暂的距离,传进少年的耳中:“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方子衿吓得后退一步,被影首推回去,又固执地往后退。
    少年眼眶里面蓄满泪水,湿润的睫羽宛如被蜘蛛网粘住的蝴蝶,在受惊中不停颤抖。
    “为何想杀我?”少年强自冷静,“总有一个理由的。”
    林青青将鹿卢剑立在身前,声音始终轻柔舒缓:“你还记得东宫密室里的毒药吗?你制作毒药,又有什么理由?”
    方子衿鲜红的眸子紧紧锁定林青青的剑。
    “我不记得了,我有太多太多事情一无所知,我突然之间长大了长高了,被困在陌生的地方,你不喜欢我,宫里其他人也不喜欢我。哥哥不放心我,可以黜逐我,能不能不要杀我?”
    林青青轻抬手指,手掌悬停在半空中,缓慢收回:“朕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方子衿看了眼林青青的手:“哥哥要我做什么?”
    “这段日子,可有人与你说起过铜雀台?”林青青见少年摇头,轻声解说,“那地方姑且算是个死人窟,有进无出,以朕一人之力无法全身而退,朕需要一个帮手。”
    方子衿转眸看向影首,林青青顺着他的视线,扫了眼纹风不动的影首。
    “影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其他影卫不如你有价值。”
    少年不理解她口中价值的定义,实事求是:“我追不上他们,没有他们厉害。”
    你没有他们厉害?
    林青青古怪地抽了抽眼角,诚恳道:“你力气很大,朕要解决铜雀台的机关,便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殷昊有无数‘踏脚石’干儿子供他驱使,最终也仅他一人从铜雀台走出来。
    林青青能活着走出铜雀台的把握不足五成。
    今夜前来,是存了0.01%的杀意,但真见了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被悄然抹去。
    她下不了手。林青青暗叹。
    方子衿:“哥哥不必告诉我铜雀台是死人窟,不说,骗我过去,我除了跟着走,做不了第二种选择。而告诉我,我也许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走。”
    林青青有被教育到,但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和方子衿说清楚。若他们真的命丧铜雀台,也能做个明白鬼。
    “你说的对,所以你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走吗?”
    方子衿的眸子随着烛光跳动橙黄色的火焰,仿佛要燃烧起来,薄唇隐匿着几分深沉和一丝令人难以发觉的神秘。
    “哥哥也要进去吗?”
    林青青颔首。
    少年陷入沉思,眼神因飞快转动的思绪而有些放空:“我可以进去,但哥哥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林青青想先听他谈完条件。
    想起密室里的毒药,方子衿默默在心底衡量,提出一个林青青可以接受的要求:“在我恢复记忆前,不能动我。”
    林青青微撩双眸。
    方子衿身子僵住,感觉自己正被一种窥探锁住。
    “我……”少年的声音被林青青的动作打断,她抬起手臂,勾起他一缕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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