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一下子坐了起来,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弹起来的,绷着嘴唇看他,表情很严肃。
    “带这个干嘛?”段酌不开玩笑了,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因为是第一件作品……”季眠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在大哥面前,也太会班门弄斧了。
    这土豆子哪里算得上“作品”?
    “反正,还是很有意义的。”他说。
    最起码,对他很重要。
    “第一件……”
    段酌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弯下腰,将那枚土豆拾起来。
    “送我了。”
    “啊?”
    “不乐意?”
    “没没!乐意的。”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段酌会想要这么丑的木雕。
    季眠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叮咛了句:“哥,那您可别把它扔掉啊。”
    段酌慢悠悠把他的土豆揣进衣兜里,“不扔。我收藏一辈子。”
    季眠笑了两声,发现他哥最近也开始开玩笑了。
    ……
    季眠去学校的那天刚好是工作日,穆语曼去了医院上班,孙齐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且也没什么必要特意过来。
    于是送他的人就只剩下了段酌。
    季眠觉得这样刚刚好。穆语曼他已经提前道别过了,有段酌送他,季眠非常知足。
    车站人潮涌动,许多拎着行李箱的年轻学生都在里面候车,他们的父母隔着一个安检门不住地叮嘱。
    季眠朝里面望了一眼,舍不得就这样留下段酌独自进去了。
    段酌帮他拉着箱子,同样瞧见这一幕,没吭声。
    “哥,还有点时间,我想应该不着急过安检。”
    段酌由着季眠从自己的手里接过拉杆箱,往那充满离别气氛的候车室相反的方向走远了些。
    季眠将行李箱靠在墙边,用右腿轻轻抵着以寻求安全感。
    段酌跟他面对面站着,季眠低着头,盯着对方笔直的裤管看。
    车站内不断传来列车停止检票的声音,周围的人潮熙熙攘攘,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
    从季眠来到这个世界,有记忆的那天开始,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有段酌陪在身边的。
    今天是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离段酌那么远。
    他眨了下眼睛,按捺住心里忽然间跳将出来的恐慌情绪。按照这个世界的年龄来算,他这具身体已经二十了,因为上学离家感到害怕也未免太丢脸了。
    被他直勾勾盯着腿看的段酌却动了。他伸手,将一张硬质的卡片塞到季眠手里。“拿着。”
    是一张储蓄卡。
    季眠手指一碰到那硬物,便迅速将两只手藏在身后,警惕地后退一步,摇头道:“不要,先前说好了的。我身上还有钱的,学费会从助学贷款里面扣。”
    段酌冷笑,“谁跟你说好了?”
    “我——”
    季眠刚要说什么,脖领子就被段酌用手指挑住,被迫朝着后者的方向靠近。
    紧接着,他的腰身传来痒意,那张卡片被塞进了他的衣兜。
    “别亏待自己。”段酌附在他耳边,“我舍不得。”
    心跳骤然加快。
    季眠抬头,对上段酌黑沉的眼睛,忽地有点紧张。
    他哥怎么,这样看他?
    他们的距离因为段酌的动作被拉得很近,段酌俯首垂眸,季眠仰着脑袋,几乎能感受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是段酌率先别开了脸。“快到发车时间了,去吧。”
    “哦……哦。”
    季眠隔着布料,摸着上衣口袋里硬质的卡片。
    反正段酌给的,他不用就是了。他今年二十岁,有手有脚,没钱了会自己想办法赚。
    等毕业有经济能力了,就把这些还回去。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段酌方才的话,莫名叫季眠耳根发热。
    他低着头,即将要走了,却有点不敢再看段酌的眼睛。
    想什么呢?他晃晃脑袋。
    距离火车开点只剩下十分钟,要赶不上车了。
    “哥,我走了。”他说道。
    “嗯。”
    季眠拖着行李箱,朝着候车室的方向走去。
    走出十几米,脚步却缓缓停住。
    季眠松开行李箱,忽地转身跑回来,一头扎进段酌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哥。”
    季眠第一次这么胆大包天,手指用力攥着段酌后背衣摆的衣料。
    段酌被他抱着,眼睛好一会儿才从季眠原本的地方落回自己的怀里。
    季眠的头发蹭到他的下巴上、脸上。
    段酌想了想,歪过了脑袋,侧脸靠在季眠软篷篷的头发上,想着:这大概就是他们这辈子最近的距离了。
    第27章
    季眠大一下学期的初春,他第一次没能参加穆语曼的生日。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穆语曼是比贤者和智者更值得尊敬的人,她的生日是仅次于春节和中秋的大日子。这两年,尽管穆语曼不再愿意为自己的生日兴师动众,但还是会跟段酌几人吃顿晚饭,切一个不大的蛋糕。
    孙齐还是带着徐晓筱前来,不过两人此时的身份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今年年前,他们已经完婚了。
    季眠的电话在晚饭结束时打来。
    “语曼姐,生日快乐。”他在电话里说道。
    穆语曼笑着收下他的祝福,又问起季眠的近况。她开了手机扩音,桌上的人都听得到季眠的声音。孙齐跟徐晓筱也时不时地对在旁边说上两句,孙齐的嗓门很大。
    餐桌上笑声不断,气氛格外温馨和谐。段酌垂着眼皮,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惹得孙齐频频往他身上看。
    大哥这是抽了哪门子疯?平常跟季眠煲电话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安静的,怎么这时候表现得跟个被排挤的“孤狼”似的?
    “语曼姐。”季眠的声音小了点,“我哥在旁边吗,怎么没听见他讲话?”
    穆语曼这才转头望向段酌。
    段酌牵动嘴角笑了,在场没人知道他笑容的真正含义。
    他很得意,得意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即便有穆语曼在场,季眠关注在意的人,还是他。
    他没意识到自己用沉默来博得季眠关注的行为究竟有多幼稚。好在在场的人里,也无人会将“博关注”这样的字眼与段酌行为的动机联系起来。
    段酌从穆语曼手里接过电话,做的第一件事是关掉扩音,然后带着手机起身离开餐桌。
    好像他们之间的谈话是什么重要机密似的。
    在别人的生日上夺过祝贺者的电话,这样的行为未免显得过于霸道了。
    “大哥也真是的,平常跟季眠煲电话粥就算了,怎么这时候也这么腻歪?”孙齐看得直摇头。
    段酌来到客厅窗前,侧着头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神色很温柔。
    穆语曼瞧着自家弟弟眉眼低垂,笑着同电话那头讲话的神情,忽然晃了下神,隐约感觉哪里奇怪。
    段酌很敬爱她,穆语曼也自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很要好,可他却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这样的情绪。
    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浮上心头。穆语曼眉心轻蹙,但最终也没有找到这微妙感的源头。
    *
    晚上九点,段酌拎着袋厨余垃圾下楼。
    出了入户门,一眼就对上楼外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头前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在这样的穷街区里,这车几乎可以当是观光景点供起来了。
    段酌不巧与车头的男人对上视线,从对方压着的眉头看出他遇到了什么问题。但他向来没几两善心,见状也不欲理会,转身就准备离开。
    “你好。”男人却叫住了他。
    段酌心里“啧”了一声。
    “你认识穆医生吗?”对方眼神探究,在夜色中打量着段酌。
    段酌对这种探究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了,立即判断出来:这又是他姐的追求者。
    穆语曼的追求者从来就没少过,但段酌了解他姐的性子,无论是再怎样优秀的异性,她都从未给过对方眼神。
    有时候碰到没分寸纠缠不休的家伙,段酌也出面帮忙处理过几次。
    “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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