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青元年,铜雀台,鞭断蛇桩,哥哥当时表情很疑惑,怀疑是鞭子断了,还是自己放开的鞭子。倘若鞭子没断,哥哥会拉我上去吗?”
    林青青掌心寒凉,一手冷汗,压下起伏的心绪,温声叫住他:“衿衿。”
    “正月,太璟宫,掉下房梁时我抱住哥哥,欣喜若狂,哥哥却对我拔出了蓬莱剑。”
    ……
    “腊月,宜城地宫,哥哥亲口答应把我给霍迎,假扮神的新娘。”
    少年像是不受控制地,被她的一句“想要保护你”牵着往前,牵得心肠寸断,字字泣血。
    林青青从来不知道对一个人愧疚的感觉,不是尴尬难堪、心虚后悔,而是一阵阵涩痛。
    就像看电影时,不自觉地代入主人公,自己也生出了被啮碎心脏的幻痛。
    少年还在说,一句句一声声,眼中愈来愈迷茫。
    凤眸里的红血丝像暴雨下的蜘蛛网,灰暗的瞳孔成了蛛网中挣扎求生的蝴蝶,但雨水淋湿了它的翅膀,双重绝境交织缠绕,里面的生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绝望,在危险到来前苟延残喘。
    他渐渐分不清现实和前世,两段同等清晰的记忆逐渐向危险的程度交叉。
    “你能随随便便亲吻一个疯子,却碰我一下都不愿……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卖国求荣的小贼……保护我?哥哥只是,不希望我痛快地死掉……”
    少年唇角落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林青青顾不得为方子矜的话心惊,忙拉住他的手腕,查看脉搏,眼神凝重,心底更是沉重得厉害。
    竟然是第三次毒发。
    陈霖曾预言,方子衿有朝一日会彻底迷失在三段记忆里,再也找不回自我,严重到那种地步时,他也将如刹那蜉蝣,快速死去。
    林青青以为方子衿病重至少也是在九年之后,却忽略了方子衿是重生的,他的心病旧疾一直都在,而且还在快速恶化。
    从他第一次出现在东宫密室,再也无法回到重生龙傲天模样开始,方子衿就步入了人生的末路。
    而心病,无药可医。
    林青青只能尝试着把他往回拉。
    “方子衿,你没有去过冷宫,至少在这里,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关于冷宫的那些痛苦折磨,都没有发生过。你要辨认清楚,辨认身边哪里不同。”
    “那些痛苦的记忆变成了可怕的深渊,你越是往那里看,它们便越不放过你。”
    “你为何不把记忆再往回倒一倒,往好的地方想一想,不论是铜雀台、千阳,还是宜城,我可有丢下你、留你独自去面对那些危险?”
    “方子衿,我先前那般对你,是因为我们不熟。而我现在了解了你,知道了你真正的模样,看清了你的过去未来,你为何不信我想保护你?”
    少年垂下脑袋,无动于衷地阖了阖眼睛,像是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毒,他的血液、身体、骨骼,里面充斥着污秽的毒液。
    宜城回来他便发现,他凑不齐完整的记忆,是一个脑子不清晰的疯子。
    哥哥不喜欢他精心装扮的面具,那他还剩下什么?
    他只有一副千疮百孔的躯壳,和一个恶念缠身的怨魂。
    这般丑陋不堪的模样,他怎敢拿出来,哥哥不过是说两句客套话,他竟然还当真了。
    “你……不能不要我。”
    “我还有价值。”
    少年认定林青青不想要他了。
    他不小心把自己最恶心的面目露了出来,林青青说想保护他,他本来可以顺着这话接受,可是他把一切都弄糟了。
    因为对霍迎心存不满,心怀嫉妒。
    因为知道今日之后,哥哥便会休弃他,他再也没有理由接近哥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想从林青青身上再得到一些感情,一些顾念和情义。
    林青青说想要保护他的时候,他心底那个很空很痛的地方刮过了一阵暖风。
    真的很疼。
    疼得他到处去找,找遍所有心海,翻出的都是一些腐烂的记忆。
    他失措地去想快乐的事情,想拿出来一件一件告诉林青青,然后说我相信,相信哥哥想保护我,哪怕是一个“嗯”,点一下头,这事便能揭过。
    但哥哥那样敏感,岂会看不出他的伪装。
    只会让其更加失望罢了。
    什么都没有用,一切都来不及了。
    没有人能接受过去的失误被一点一滴、事无巨细都拿出来说。
    哥哥定会觉得他是一个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
    方子衿的手指狠狠掐进大腿,红色的衣摆渗着斑驳的血迹,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异常,绷紧了全身肌肉,准备随时站起身离开。
    一旦哥哥表现出不耐烦,他就躲得远远的,把自己关在箱子里,藏在柜子中,哪里都好。
    只要不让他滚出太璟宫,他可以无声无息地跟着。
    他没打算活得太久,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哥哥,就可以了。
    “收复郇州后,我便去一个不会再让陛下心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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