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衿指尖寒凉,长直的睫毛扬起,露出暗沉的眼眸:“和敌人做交易,我会死的。”
    林青青皱眉注视他的眼睛。
    这是她迄今听过最不像解释的解释。
    方子衿带兵离开京城当天,她在配殿的床头发现无数抓痕,缭乱疯狂,满墙狼藉,不是正常人会弄出来的。
    没有三年时间沉淀痛苦的方子衿,内心矛盾煎熬,乱得一塌糊涂,他头顶弥漫着郇州的阴影,又岂会像脸上表现的那般平静。
    她派了一个疯子过来救人,结果可想而知。
    “你可以提前与朕商量。”林青青耐着性子道,“朕会派影卫过来与你里应外合,救出郑凡舟。”
    “里应外合?”少年双眸浮现血色,嘴角却是忍不住显露一道淡淡的嘲讽,眼底冰冷寒然,面无笑意,却依然美得让人心惊。
    “若这世上骨肉至亲都不能信,我还敢与谁里应外合?”
    他声音像一潭清水,清寒幽冽,扬不起一缕波纹,就像另一种味道的死气沉沉:“我会用郑凡舟的命换一个完完整整的千阳送给陛下,这便是我给陛下的答复。”
    林青青揉了揉眉心,将蓬莱剑收入剑鞘,抬脚离开。
    “是朕对你太过苛求。”
    望着林青青走远的背影,方子衿全身各处都在剧烈抽痛,眼角攀上薄红,搁在身侧的手收紧,几日未修剪的尖锐指甲刺穿掌心肉,却转移不了他分毫注意。
    他一直都知道,没有人会接受一只怪物、理解一个疯子。
    郇州的凄厉与哀绝,如燎原般被唤醒,从他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回不去了。
    他的皮骨是腐烂的,灵魂扭曲而肮脏,哪怕露出一丝马脚,都会让人避之不及。
    “方子衿。”
    林青青的声音唤醒了少年,他心底残留的沉重杀机和暴虐杀意顷刻间消失殆尽,眼底闪过一抹迷失的茫然,空洞的凤眸费劲地凝聚起神光,看向唤他名字的人。
    “不跟上来吗?”林青青问。
    少年抿着唇,一语不发,发梢间泛着微光,沉入千阳的雾霾中。
    “朕要在千阳住上一段时间。”林青青将长剑背在身后,“这段时间,你来保护朕。”
    方子衿:“陛下要留在千阳?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没有陛下恐要乱成一团。”
    “谁说朝堂没有朕。”林青青看了他一眼,“朕与你说过,影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少年收起神思,凤眸微凝:“陛下莫非是让影首……”
    林青青抬手落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方子衿果然闭上嘴,林青青放下手,道:“不然你以为朕进铜雀台两天两夜,为何无人察觉?”
    “好。”方子衿应了保护她的旨意。
    林青青接过影二手里的面具,走了几步发觉少年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扭头看他:“未免朝堂生变,我在千阳不会久留,这段日子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林青青有意观察方子衿,眼底未褪的血色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沉凝不少。
    方子衿叫她哥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时颠倒过来,她还真有点不习惯,开不了这个口。
    林青青思考怎样称呼彼此时,方子衿出声道:“我不曾想过救郑凡舟,哥哥很生气吧。”
    “你知道我会生气,却还是这么做了。”
    “我……”
    方子衿想说他下次不会这么做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做不出这样的承诺。
    “你可以打我。”少年掌心捏着汗,“只要你能消气。”
    “打你有用吗?”林青青看向神色冷峻的少年,“既无用,那便别想了。”
    没有酿成的错误,林青青一般都不会记挂多久,她确实因为方子衿不信任何人而心寒了一秒,但也仅仅是一秒。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不是佛,劝不了方子衿回头,亦无法度他苦厄。既然利用方子衿守住千阳,她就做好了承受他带来麻烦的准备。
    “我只希望下回你能与我商议。”林青青咳嗽一声,用衣袖挡住千阳空气中的灰尘,闷声道,“你说的也没错,谁的命不是命,你想用最小的代价攻下阳龙山,那郑凡舟必要舍弃。”
    林青青覆上恶鬼面具,勉强挡住风沙,心里嘀咕了一句:千阳该植树造林了。
    斜阳西下,暮色降临。
    林青青在军营落脚,十大影卫乔装混成方子衿的亲兵,守在营帐四周。
    方子衿出去和千阳知府交接阳龙山俘虏,结束想起还未给林青青准备营帐,立刻返回军营。
    方子衿掀帘进入主帐,林青青撑着下巴看书,淡黄色的烛火映照姣好的面庞,描绘出温柔宁静的轮廓,只一道身影,便让少年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察觉方子衿站在营帐门口,林青青从书里抬起头,冷淡的眸子朝他看去。
    “回来得比我预想得要早,带千阳布防图了吗?”
    方子衿拿出图纸和一叠资料递交给林青青,林青青打开地图,又翻了翻方子衿带来的守备军资料,顿觉千阳还没沦陷也是走了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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