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需要静养,纵使要公示也不能是现在,何况这本就是一件私事。向斐然不是公众人物,生与死,醒与梦,对利益相关方陈清来龙去脉便好了,岂有硬逼他到镜头前的?他又不吃镜头饭。
    商明宝将手机锁屏,不以为意地笑笑:“不用管,他们热闹一阵就好了,公关方面就听那边的建议吧。”
    essie小心翼翼:“不澄清吗?”
    “不澄清。”
    “澄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商明宝扭头看向斐然,斩钉截铁地说:“不用,根本没影响,我不靠这些立身,「ming」有自己的定位和客群。”
    essie欲言又止,眉头和目光都皱得很紧。
    「ming」的价位没有做到高珠层,还有普通人也买得起的入门款,如今正是品牌的上升期,今年一年的财报表现非常关键,将决定明年商明宝能在珠宝集团拿到多少资源和支持——她既然没有以商家三小姐入主,那么便只能接受董事局一视同仁的考核。
    灯光下,向斐然的语气神情皆淡:“没关系,本来就要通知的。”
    “我不想他们来打扰你。”商明宝按住他的手,“你没追过星,不懂这些。等你身体彻底恢复好后再公布,斐然哥哥。”
    向斐然略想了一想:“我不是明星,不至于。”
    从不玩微博的人,从下载微博客户端开始,一步步注册、填资料,匿称换了几个都显示已占用,向斐然拿着手机的手垂下,“啧”了一声。
    “让所里发吧。”
    商明宝:“……”
    植物所的官微每天都会发点花花草草,以及植物园近期的研学活动,阅读量适中半死不活的,人生高光就是向斐然上节目被扒出来是研究员的那几天。
    “但是所里只方便澄清我没死,不能澄清你和我的关系。”想到这一点,向斐然皱紧的眉心又舒展开,释然地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继续填昵称。
    就叫……「西五十六街向斐然」。
    商明宝看到这个名字,唇角乱翘了一下。
    “笑什么?”向斐然刚好瞥到。
    “你比赛的时候,我给你们队投票,所有明宝都被占用了,我就写……”
    “西五十六街明宝本宝唯一宝。”向斐然声线平稳地揭晓,目光似笑非笑地直视而来。
    “你怎么知道?”商明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了。投票公栏刷屏极快,总不能是他刚好在那一秒看到。
    “一谢告诉我的。”向斐然笑了笑,“没红过,那几天二十四时候盯着后台,拉了一张五米长的清单贴在排练室。”
    黑色的字密密麻麻,在所有的明宝与明葆中,「西五十六街明宝本宝唯一宝」正如一株植物藏身森林。只有主唱这么想红的人才会一个个看过去,惊呼一声,将正路过的向斐然一把扯到那面墙前。
    他踉跄半步,想骂人的,意兴索然的双眼却在那一刻抬眸了,长长久久地停在那行字上。
    唯一宝。
    一谢眼见到他勾动唇角,没表情的脸上笑意难以琢磨。
    商明宝,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商明宝脸红得要命,顾左右而言他:“你不用澄清,反正只要知道你还活着,他们就能推敲出真相了。”
    向斐然已经注册好了账号,跳过了开头那些邀请关注的环节,“但是我想说。”
    这句话一出,essie呆若木鸡,商明宝眼睛不敢眨。
    “为什么?”商明宝轻启唇,心砰砰跳起来,“你明明最讨厌……”
    他最讨厌被人打扰了,一切旁人的目光都是多余,一切的注视都让他烦躁。
    但比起被打扰,一生至宝被觊觎的感觉显然更让他不爽。
    “那个要花一亿当你冤大头的,是不是也在看微博?”向斐然掀眸,淡定抛出来一句。
    商明宝:“……”
    essie身形摇晃了一下,心想,原来你是这样的向博?
    向斐然打字很快,措辞简短:
    【刚醒,复健中。明宝是我的前女友及现女友,未来也不会分手,多谢关心。】
    敲完字后,觉得少了点什么说服力。凝眉思索间,essie看热闹不嫌事大:“照片,向博,加一张照片。”
    向斐然的旧手机已在泥石流中不见踪影,他手上这台是崭新的,相册里连花草都不多。
    向斐然点进icloud。购买了容量的云端中,所有宣称被删除的过往都历历在目。
    硬盘不删,云盘不删,谈什么从此以后都不要你不想你。
    被丢弃的人,所有道别仪式都不过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一个人的自欺欺人。
    向斐然精确地翻到了某一年的时间轴,找到了当中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连商明宝都未曾见过的照片。
    路灯洒金,雪纷飞,向斐然将她抵在墙上,吻得难舍难分。她看上去穿得很清凉,被他护在怀里,只露出闭着眼的半张脸和下巴,以及揪着他冲锋衣衣襟的手。
    ——那年21n的后巷,她跑着去见他,隆冬雪天外套也顾不上披,心甘情愿地跑去迎接他占有她的第四个吻。
    别说商明宝了,连essie都深受冲击口干舌燥。
    不,这只是一张很寻常的照片,吻发生了,但没直观曝露在画面里。但是不,这是一张让人看了疯狂想谈恋爱的照片。
    商明宝眨眨眼,只觉得鼻腔很酸:“这是……谁拍的?”
    “汤姆斯,记得吗?那个贝斯手。”
    一流的照片,向斐然一辈子的珍藏。
    商明宝怕他看出什么,直起身,微笑地看着essie,假装自己眼圈没红:“那时候还没正式在一起呢。”
    她记得,记得自己如何支走伍柏延的,记得在后巷等向斐然时的冷,记得他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吃拉面,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在那间飘着细雪的八角窗公寓,她的热吹风吹飞了自己的蕾丝内裤,接吻时心跳得四肢都麻了。
    照片随文案一同发了出去。
    essie道别,明明耳边听的是夏夜的蟋蟀虫鸣,她却环着双手像是走在雪地里。
    回眸望,那座拥有八角窗的卧室亮着灯,灯光温润地洒在庭院。
    她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美。
    -
    翌日清晨,佣人开门洒扫,被铁门外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与手机摄像头吓了一跳。
    砰的一声,鼎沸嘈杂都被阻住了,扫帚啪地一下倒在了石阶上。佣人闪身进屋,将门外境况描述得宛如丧尸围城。
    商明宝在二楼只将卧室窗帘撩开一角,便听隔音玻璃外人声轰然,吓得她立刻放下了帘子。
    追了这么多年星混了这么多年粉圈,才刚淡出两年,她就掉以轻心了天真了侥幸了轻敌了。那些自媒体,是哪里有流量就往哪里蜂拥的。
    「向斐然」,又爆在了热搜上。
    历经危难于九死一生中归来,连带着将“生前”谜团唯一的爱也给认证官宣了,还挑了那么张让人尖叫的照片,buff叠满,他不爆平台都不答应。
    「家人们谁懂我现在忙得都不知道先尖叫哪一个!」
    「一大早醒来,啊?活的?啊?官宣啦?」
    「笑死,一次性把瓜送完,不愧是博士级效率」
    「那句以后都不会分手笑死了,说给谁看的,谁问你了啊!」
    「写给一亿冤大头看的(彻夜研习教材的本人十分肯定」
    「笑死」
    「从没想过纳斯达克科技新贵跟植物学家之间的交锋,竟然会让我一秒都不犹豫」
    「别的博士是博士,向博是向博」
    「向博复健完还能玩架子鼓吗?求求上一下音乐节吧,不然你怎么买得起你唯一的爱设计的珠宝『流泪猫猫头』」
    「照片,我的新屏保……磕死」
    ……
    商明宝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打了一通电话给家里求助。过了半小时,位于市中心的商宇分集团总部大厦的安保被抽调了过来,与别墅物业一起进行清场、疏散人群。
    这里面有很多是来看热闹的业主,劝一劝也就算了,难办的是等在外围的几台车子,显然是想跟出向斐然的行程,最好能摸出在哪个医院做复健。这些人并不仅仅是做娱乐八卦的自媒体,还有专门做保健品灰色直播的,向斐然的“死而复生”对他们来说是骗老人的天然素材,能拍到就是赚到。
    内线传出有车子出向宅后,那些等着拍直播的人都精神抖擞起来。过了会儿,看着道路上出现的三台宾利三台奔驰,齐齐傻眼,扶着方向盘缓缓地说了声:“丢。”
    商明宝小时候被媒体曝光过一次后,有过前车之鉴的商伯英十分关注她的安危,进出学校永远是两台车子伴行,有任何事过任何岗亭闸口,她所在的车辆都绝不降一丝车窗。从安保级别上来说,她和她大哥商邵曾享有的是同等待遇,直到后来她长开了,不再有照片流于媒体,香港的治安也有了长足进步,这层安保才撤下。
    自媒体固然勇猛,又怎么比得上当年无法无天的港媒和□□?看到这样的阵仗,瞠目结舌中只好胡乱地咬上一台,汇入主干道车流后,被前车精妙的车技轻巧地甩开了。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商明宝长长地松了口气,“小时候觉得上学好烦啊,被保镖管得死死的。我真佩服我大哥,到现在去哪里都还是有保镖跟着,不像我,巴不得他们越远越好。”
    她确实不爱带保镖,所幸成年后在纽约生活,身份藏得很好,才逐渐感受到如鱼得水的人间自在。
    回忆到这里,商明宝怔怔抬眸,看着向斐然:“爷爷是最关心我安危的,十六岁那年能出来……”
    是经过了商伯英的千挑万选。
    她和向斐然的相遇,是不可能中的可能,百分之一中的百分之百,千挑万选后的命中注定。
    身后红灯绵延,车子汇成长龙,前方红灯读秒,忙碌的人影穿梭在早晨九点的树影之下。
    商明宝抄着口袋里的珠宝盒,心跳砰砰,跳得她四肢皆麻。
    她好迟钝,那年在商伯英弥留之际的病床前,她听着他说人间很好,爷爷替你看过了,只晓得泪如雨下。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夏令营在山中发生的一切,她遇到的人,她亲手拔出的五指毛桃,月光下的月见草,来不及道出的告别,和那个叫向斐然的人送给她的蓝莓蛋糕。
    “没吃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知道爷爷一定有很多要紧的事要说,想听她发誓会好好度过这一辈子,会好好对待自己,可是她说的都是这样不重要的琐事。
    他布满皱纹的双眼,微笑地听她不自觉说了五次斐然哥哥。
    “你要勇敢一点。”商伯英抬起手,抹走她的眼泪,“babe,勇敢一点。”
    没有地方可躲,留守在稻田庄园里的佣人已经告知她外面有无人机在飞。
    他们最终驱车上山,回山里。
    山还是那座山,夏却不是那个夏了,植物生长了一茬又一茬,枯荣间,只老了守山的人。
    原本就要两个小时的车程,因为要防跟踪,又多绕了一个小时,驱进山中时已是正中午。
    新闻说今天有暴雨。
    夏日的暴雨前,太阳仍然明亮着,气温却降了一下,云层在阳光下半明半暗。风涌得厉害,将草与树刮出蓬顺的形状。那些风如此强烈,似乎可以用罐子装满、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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