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明宝尬着挥挥手:“好、好久不见, 斐然哥哥……”
    向斐然抄兜站着,顿了一秒, 说:“变漂亮了。”
    方随宁:“?”
    不是?你女朋友还没走远吧!
    商明宝悔得呜呼哀哉。这人怎么这样啊!装不熟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演这么多细节!这比她直接摊牌还要难捱!当着方随宁的面,她脸红成了刚刚的过敏样。
    方随宁也不是笨蛋,狐疑地看着向斐然:“这么久不见,你怎么一副很熟的样子?”
    也是。
    向斐然随意想了一下,不带语气地漫应道:“可能因为babe同学一直在我心里,没走远过。”
    方随宁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
    啊?
    啊???
    这是她表哥能说出来的话吗?
    商明宝耳根子通红一片,支支吾吾:“我朋友还在等我,那个,我……”
    “你朋友是不是放了你鸽子?”向斐然单手在屏幕上敲了两下,继而轻扬下巴,“看看?”
    他都这么说了,商明宝只好装模作样看一眼手机,发现whatsapp里,弹出向斐然给她发的两个字:「别走」。
    “……”
    在方随宁询问且期盼的目光中,商明宝揣回手机,面皮绷紧强装镇定道:“对……他也放我鸽子了。”
    皆大欢喜,但方随宁觉得事情是不是有点太水到渠成了些?
    店内空出桌位,服务员前来请他们入座。
    方随宁走前,自来熟地跟服务员搭话,向斐然和商明宝落后两步。
    “缩头乌龟?”他叫她。
    商明宝捏紧了拳头,小声说:“我走了。”
    扭头转身,被向斐然拎着胳膊转了半圈,正好给转了回来。筋骨分明的手在她颈后摁了一下:“躲什么?我帮你。”
    商明宝:“……”
    方随宁原是想吃重庆火锅的,但正碰上口腔溃疡,便来吃老式北京铜锅,她听同学介绍说这家店很正宗,用料干净,羊肉很香。
    商明宝没吃过老北京铜锅,也不知道调料该怎么弄,向斐然顺便帮她调了。
    落座不过两秒,在方随宁正义凛然的目光中,向斐然只得又起身,……认命地给表妹也调了一份。
    方随宁美滋滋地抿了抿箸尖麻酱,“嗯,果然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狗都有服务精神了。”
    向斐然给各人茶杯里注着茶汤,掀眸睨她:“你找我借钱的时候不是这么叫的。”
    拿人手短,方随宁忍了,转而关心道:“你借我这么多钱,还养得起女朋友吗?”
    “凑合,能还最好。”向斐然轻描淡写道:“我没养她,正常谈恋爱开销。”
    方随宁跟商明宝咬悄悄话:“他嘴硬,穷叮当响了,以前找他借钱都一两千一借的,上次问我五十要不要。”
    “方随宁。”向斐然不凉不热地叫了她一声。
    每次被他叫全名时,方随宁都有种课堂上被老师点名的心虚感,缩了缩脖子,不再说了。
    但今天本来做好了心里准备见他女友的,忽然见不着,落差感之下方随宁的注意力反而移不走,聊不了两句,又绕回来问:“你女朋友长得怎么样啊?”
    向斐然略笑一声:“怎么,怀疑我的眼光?”
    服务员上锅底,将谈话打断,过了片刻,方随宁不依不饶:“不是怀疑,是你老是藏着掖着。”
    “不是我想藏着掖着,是怕你受不了。”
    方随宁眯眼:“我有什么受不了的?除非她特别配不上你,我替外公着急。”
    “不会,她比我受欢迎。”
    方随宁挑眉,拉长调子:“真的?”
    向斐然停顿思考了一下,仿佛本尊此时不在他眼前,“她很漂亮,品味好,性格好,不娇气,有时候脑回路比较奇特,但很可爱,有想法,会思考,做事有韧性,拥有让自己快乐的能力。”
    他笑了笑,从漫不经心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还有很多,所以我竞争压力很大,患得患失。”
    商明宝捏着筷子的手松了,明亮的眼眸不曾眨。
    以前从没听他说过这些。淡然的模样好像是向斐然人生的皮肤,他永远都波澜不惊,坦然到了让人以为他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地步。
    原来他也会患得患失的……原来他也会和别人比较,为了她。
    方随宁也被他一长串朴素但准确的形容惊到了,过了好半晌才喃喃低呼:“天啊向斐然,你好爱她。”
    向斐然这回看向了商明宝,隔着缭绕水汽白雾,目光温柔:“这个我说了不算,要当事人的感受才算。”
    方随宁:“别搞你那套学术上的严谨话术。”
    “好,”向斐然唇角微勾,干脆地承认:“我很爱她。”
    水开了,在铜锅中咕噜噜地顶着水泡。跟两个女生吃火锅,向斐然自觉承担一切琐碎工作。
    席间难免聊到他去波士顿的事情。
    波士顿与曼岛的气质截然不同,要重新适应的不止是天气还有交通与氛围,找房子也是一件麻烦事。
    跟西蒙在西九十六街的那间房其实他很喜欢,八角窗的日落够美,曼哈顿的悬日也曾让他感动,绿林公墓、高线公园、大大小小的植物园、中央公园的池塘和温室,那些地方都曾留下过他散步思考的身影。身处纽约时,只觉嘈杂,即将离开了,反而知道了它能容下他心不在焉的可贵。
    如果一个人终老,他会选择来纽约。纽约是人类的森林,正如植物在雨林中也是那么的自在、隐于一切。
    何况,纽约有一切他有关爱的记忆。
    向斐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波士顿放置太多的情绪和归属感,因此对房子的要求也很简单,通勤便利,在他收入的可负担范畴内,干净,街区安全。
    如果是单身,他会整租一间公寓,但为了省出每周去见商明宝的机票钱,他已决定跟人合租,这段时间一直在刷校内职工和留学生群里的合租信息。
    搬去波士顿后,兼职也是一个问题。
    古董店的寄售倒不是问题,是一项很稳定的收入,但新乐队需要磨合。21n的贝斯手汤姆斯给他介绍了波士顿的一支商演乐队,唯一要求是他不准再装哑巴。
    上次在学术会议遭受重创后,汤姆斯请了一星期的假,据主唱说他发了一周的烧说了一周的胡话,再出现在21n时人都瘦了三斤。
    回归后,汤姆斯的精神状态是恢复了,但似乎染上了怪癖——热衷于趁其他成员不注意时让向斐然张口讲话,叫他dr.向,向他请教一些果然是硕士生才会问的植物学问题。
    为绝后患,在一次请客聚餐结束时,向斐然毫无预兆地冷面说:“对不起,四年来有一件事一直都欺骗了你们。”
    “……”
    全体起先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直到呆滞的十几秒后,响起了此起彼伏的f**k和shit,抱头、捂脸、砸椅子、问候上帝和他儿子。
    一顿火锅吃到了六分饱,方随宁暂且放下筷子,一边喝无糖果汁一边问:“什么时候去波士顿?”
    pi哈维教授的领域是气候变迁与生物多样性、被子植物的起源和进化,毫无疑问是植物学最受瞩目的前沿课题之一,又很看重他,虽然offer里写的进站时间是九月份,但在邮件里,哈维教授附言,希望这三个月他能提前做好项目准备,因此向斐然实际上的喘气时间约等于零。
    “下个月。”
    “房子找好了?”
    “有几套备选。”
    方随宁咬着吸管:“那你跟嫂子,异地恋?”
    一句“嫂子”让身边的商明宝呛出了声。
    “别乱叫。”向斐然提醒方随宁。
    “就叫,”方随宁摇头晃脑,“我以后还要当面叫呢。”
    “随宁,”商明宝扯扯她胳膊,垂着眼睫,面庞被热气氤氲得很粉,“这种比较正式的称呼,还是不能乱用的吧。”
    方随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被向斐然传染啦?他古板,你也古板?”
    她眨眨眼,“你没叫过你男朋友老公吗?咦对了,你有男朋友了吗?”
    商明宝摇头又点头。
    “斐然哥哥,我跟你说她特别恋爱脑,”方随宁忽然想起一事,前倾身子,笑着揶揄说:“她从九岁就开始想嫁人了,人生最大的梦想居然是结婚哎你敢信?”
    “随宁!”商明宝用力地叫了她一声,很凶,把方随宁吓了一跳。
    方随宁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你这么激动?”
    商明宝忍住足底的慌乱,自始至终没看向斐然,只看着方随宁,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句地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早就变了,我不想——不想结婚的。”
    方随宁神经仍很大条的:“乱讲,你夏令营的时候还是这么跟我说的。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啊?”
    她想了想,“没关系的啊,你父母这么恩爱,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很期待婚姻的,和自己心爱的人组建一个家,生儿育女,慢慢地丰满彼此的人生,我觉得特别勇敢。”
    方随宁说到这里,便也很斩钉截铁地说:“你别觉得这样不酷,特别酷也特别幸运!对吧——斐然哥哥?”
    她看向向斐然,希望他能帮她一起安慰眼前这个莫名急得看上去快掉眼泪的女孩子。
    餐桌不宽,但白雾缭绕不散,令方随宁看不清对面的那张脸。
    过了几秒,也许是快十秒,方随宁才听到向斐然的声音。
    “确实很勇敢。”他语速莫名有些缓慢,但没有很明显的情绪。
    方随宁握住了商明宝的手,觉得她手很冰。她想逗她,凑过去用很可爱的语气说:“你忘啦,你说你心目中的完美人生进程就是在二十五岁之前结婚。”
    “我现在改了。”商明宝沉舒了一口气,甜美的笑容有一丝勉强,轻声说:“不急着在二十五岁。”
    别当真,好吗?她心底细碎的一道声音,不知道在拜托谁。
    “什么叫改了?”方随宁更笑,“搞得像纠正一错误一样。”
    她放下筷子,清清嗓子,严肃地说道:“商明宝,你要搞清楚,对婚姻的向往和信任是全世界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被人生完美地眷顾后才能诞生的,是你的超级幸运和独一无二,所以你一定要实现!”
    商明宝抿抿唇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说:“谢谢你,随宁。”
    方随宁活络气氛,举杯:“为商明宝的人生理想能顺利实现干杯。”
    二十五岁之前跟心爱的人走进婚姻殿堂么?
    向斐然无声地抿起唇角,举起装着可乐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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