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凭良心讲,宋随除了那张脸,浑身上下其实很难找出几个讨姑娘欢心的地方。
    更别提那一张嘴,说起话来简直要?呛死人。
    宋随好不容易能喜欢上一个姑娘,作为他唯二?的侍从,时雨可?不愿看着他在这条追姑娘的路上走太多弯路。
    于是顾自挣扎了一番,他还是开了口:“大人,您是不是喜欢梁姑娘?”
    宋随往屋子里迈的步子陡然?停住,莫名有些心虚地拢了拢袖口。
    他眼皮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可?面上却强壮镇定,淡淡说了句:“你和莫春羽倒是有意思,一个问我是不是讨厌她?一个又问我是否喜欢她?”
    “莫春羽是个没脑子的,他说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可?关于属下方才问的这个问题,大人心里早有答案,不是吗?”
    宋随头一次发现?,时雨平日里看着温良无害的,可?有时候说起话来,竟如此一针见血。
    他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时雨又说:“大人,属下跟了您也有四年了。
    “属下知?道,大人平素不苟言笑,寡言少语,可?大人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冷漠。
    “属下和莫春羽作为您的身边人,自然?理解您,明白您。
    “只是有些事情不一样?,特别是在感情一事上,您若还是这般冷冰冰,硬邦邦的,时不时就?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便没有人敢靠近您。”
    宋随托着糕点的手微微有些僵硬,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还有向别人请教的时候。
    犹豫了半晌,他才以极微弱的声音开了口: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
    时雨与莫春羽不一样?,他是在市井巷弄里混迹过?的,小小年纪的时候,便要?学会察言观色,看着人的脸色行事。
    所以对于一些人情世故,更加通透洞明一些。
    他头一次端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对着宋随开口:“大人,梁小姐是个明净澄澈的人,您若喜欢她,就?要?让她知?道。知?道您待她好,知?道您的好。”
    宋随看向时雨,喃喃问道:“我……好么?”
    每每办完一桩案子,从刑狱里出来时,他总少不了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日子久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般,面目可?憎的,令人讨厌的人了。
    可?讨厌鬼如今也有了私心呢。
    时雨笑笑:“大人,糕点快凉了。快进屋去吧。”
    宋随回过?神?,指节动了动,手里的糕点的确有些凉了。
    他点点头,往屋里走去。
    屋内点着灯,融融的暖黄色的火光拉着小榻上的人影,一左一右地摇摆。
    宋随抬指敲了敲门,听见里头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梁雁趿拉着鞋子,三两步从内间?出来,拉开门。
    “你回来了啊。”
    梁雁往后退一步,等宋随进屋后又把门拉上。
    宋随问她:“今日一个人在府里,闷么?”
    他顺手将手里的糕点递过?去,梁雁也顺手接过?:“是有些无聊,好在莫侍卫陪我说了会话。这是什么?”
    宋随淡声道:“林记的糕点,路过?西街时随手买的。”
    梁雁拆开纸包,低头闻了闻,“他们家好像很难买的”,接着又抬起头,眉眼带笑,道:“谢谢宋大人!”
    她抱着糕点走回榻边坐着,心情颇好,拿了一块杏仁酥含在嘴里。
    甜甜的,很好吃。
    宋随也跟着走进内室,他停在梁雁塌边,看她坐着吃糕点的样?子,自己也不自觉笑了笑。
    梁雁吃了两块后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把糕点放在榻边的小案上,从桌面上捧了一块白色的手帕站起来凑到宋随面前。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帕子里有一小块指甲大小的泥垢,带着朱红色。
    宋随挑眉:“这是?”
    “我今日在院子里晒太阳,瞧见你家院子的后墙有一根柱子,刷了红漆。我的指甲不小心刮到墙面上,带下来一些红色的墙皮。
    “我当时没在意,后来手上沾了水,再看那指甲里藏着的东西,倒是觉得与当时从承曦公主?指甲里拨出来的东西很像。”
    她想起,从前在宋随在梁府时,她曾在他的书房呆过?一下午。那时她在看一本?书,里头有句话没太理解。
    宋随那时对她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人死口闭,但未必不能言。”
    梁雁觉得,即是如此,那承曦指甲里的那一层污垢,定是想告诉别人什么。
    宋随抬手也去托着那帕子,他神?色专注地盯着帕子上的一小块污垢。
    期间?有意无意地搭上了梁雁的手。
    梁雁没在意,见他凝眉认真的模样?,问他:“是不是很像?承曦公主?指甲里的东西比我手里的这些还要?多许多。我觉着这并不像是无意刮蹭到的,倒像是特意留下的线索。
    “或许你明日可?以去宫里或者?韩府看看,哪一处的墙面有刮损,如果指甲痕迹对的上的话,说不准会有线索。”
    宋随落在帕子上的视线移至了梁雁脸上,她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神?色清明。
    他却不太清明,托着帕子的手往里移了移,完全?覆在了梁雁的手上。
    他今日去了韩府,发现?那枯井井沿上有未被?清理干净的铁锈痕迹。
    估计那一处此前是一块上了锁链的荒井。
    既然?如此,承曦还掉入了井中,便可?能是那日有人故意撤走了锁链,想要?致她于死地。
    于是心中在那时便隐隐有了猜想。
    他猜测承曦并不是特意要?出宫来找韩明,而是慌不择路,无路可?逃的情况下来了韩府。
    这便说明,她在宫里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她指甲里的东西,也许就?是想告诉别人,她发现?了什么。
    他能觉察出这些,并不奇怪,但梁雁竟也有如此机敏的观察力,倒是叫他刮目相看了。
    梁雁觉着宋随这会看着她的表情委实有些奇怪,她竟从中看出了一丝丝欣赏?
    梁雁摇摇头,宋随那臭脸怪,大概只是脸抽抽了。
    她收回手,把帕子留在他手里,问他:“你今日查案有什么发现?么?”
    宋随顺势坐在榻上,拉了一把她的手腕,让她也挨着坐了下来。
    “今日去韩府,发现?那口井上有铁锈印迹。”
    铁锈印迹?
    梁雁凝眉想了想,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去静雅堂时,那口井的确是用锁链封起来的。”
    她给柳瑜送回衣服的那次,院里还有积雪,她记得清楚,井面上盖了锁链,锁链上覆了白色的残雪。
    她那时多看了两眼,只因为这井口看着比寻常的井大一些。
    她看了一眼自己被?宋随轻轻拉着的手腕。
    她觉着这人近些时日行事,好像总少了几分分寸感。
    她用力往外抽了抽,没抽出来。
    不是,他一直拉着她做什么呢?
    她皱了皱眉。
    “你还去过?韩府?”
    宋随眼帘搭着,视线缓缓落在她嘴角上。
    樱色的唇瓣边沾了一小块糕点碎屑。
    那块小碎屑随着她说话的频率上下浮动,看得人心痒痒的。
    想伸手替她揩掉。
    她怎么去过?韩府?
    他还好意思问呢?
    梁雁嘴角抽了抽,语风凉凉地回他:“宋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城郊水亭,你把我一人丢在那儿。
    “后来下了大雨,我碰上韩修撰,便同?他去韩府避了会雨。那雨又大又急,我的衣裳被?大雨淋湿了,去了韩府,韩夫人好心,借了一套给我。
    “过?了几日我自己还去了一趟,将下雨那日穿走的韩夫人的衣裳还了回去。”
    她没有几分怪他的意思,只是这么提起来,听在宋随耳朵里,总还像是有几分埋怨。
    梁雁继续说回正事:“反正那两次去静雅堂时,我记得那口井一直都是封着的。”
    想起从前的事情,宋随眼眸沉了沉,随即居然?说了句:“对不起。”
    他那时只看见她同?韩明一起回来,自己顾着生闷气,却忘了她淋了雨,还没好气地吼她。
    他的脾气性格真的很糟糕,从前对她也不好。
    她不喜欢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
    梁雁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你在说什么呢?”
    他伸手落在她唇边,指腹轻轻揩着梁雁唇角的糕点碎屑,动作和缓,语气也透出几分温柔:“我那次不该一个人先走,国公府那次也不该把你丢下,以后都不会了。”
    梁雁嘴角被?他揩过?的地方一麻,梗着脖子往后缩了半寸。
    眼皮子上下翻动着打量他,末了,震惊地说了一句:“宋随,你莫不是中邪了吧?”
    这还没完,他松开她的手,温声道:“以后去床上睡吧,我睡榻上。”
    梁雁闻言抱着榻上的软枕慢慢起身,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从小榻到床榻,五六步的距离,她每走一步便要?回头望一眼。
    直到确认宋随的确是认真的之后,她才赶紧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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