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惊呼起!
    有即刻解衣扑火的,有直接上手的,有晕头转向喊叫“找水”的,也有出主意让庞襄躺地打滚的。
    乱腾中,那个找水的部曲踩翻了过道火盆,刘清手疾眼快把右侧素屏横拽,避开崩飞的火星。
    哪有这么莽撞的部曲?邹娘子正疑惑,一壮一瘦俩迎客抬着大陶盆跨步而来。“都让开!”
    后头紧跟抱水罐的灶夫。
    哗……这盆水可不少,准确的泼到庞襄后裳,冲击力让少年往前跄了一步,多亏项衡扶住。
    还是项衡替他道谢,又打量他身后确定没有残火,惊魂未定的庞襄才反应过来,赶紧向瘦迎客揖礼。
    壮迎客去拿铲,把石炭、燃柴搓回火盆。
    灶夫踏着小碎步碾灰烬。
    王恬:“我帮你。”帮忙是假,想凑近看庞襄后头有多狼狈是真。
    刘清伸臂挡住王恬。他察觉出不对,俩迎客、灶夫各居一角,渐有包抄之势,在他们当中唯有踩翻火盆的部曲!
    大陶盆立在瘦迎客右手下,他告诫:“每年都有这种事,小郎以后走路可别不看道了。”
    庞襄尴尬应“是”。
    “另外,”瘦迎客话锋一转,回首:“人离席,就不要把箸带走……”
    变故起!
    这部曲不等他讲完,便冲他面门携风捣拳。
    噔、噔、噔、噔……瘦迎客早有防备,侧身避闪的同时,陶盆在地面四次挪转,好似身之使臂,两个呼吸间四次挡住对方向王葛方向偏移。
    “啊?稻喜住手!”庞襄大喊。
    对方怎可能听从。“撒!”稻喜五指如钩,抓住陶盆边沿运力夺。
    瘦迎客送力:“给你。”左手在盆底一翻,陶盆“呼”声半空打滚砸稻喜面门。
    项衡急喊:“阿襄快退。”他身不由己,被护卫们簇拥到两张素屏间,背靠过道另边墙壁。
    稻喜灵活后翻,头脚倒立欲踢飞陶盆。
    但这盆似长在瘦迎客手上一样,又被拽回稳立于地面。“还我箸。”随他喝令,陶盆腾空,呼呼呼……逼迫稻喜连连后退。
    无路退了!
    铁铲在壮迎客手中一圈圈的转,稻喜捣臂,硬抗陶盆一记。
    砰!骨碎!
    这盆是铁铸!外边糊的陶泥。
    “哈哈。”瘦迎客大笑。
    有南娘子盯着,邹娘子回头安抚王葛,也是跟其余人说:“我们勿着急走,也走不了,这个叫稻喜的必是谍贼。”
    田勇夫:“那今夜有得审了。”
    王恬问刘清:“你猜稻喜平时听庞郎君的命令,还是听封家人的?”
    封家、庞郎君、项衡……王葛顿时想起前些日子封家打听她的事。再看打斗,壮迎客已加入战斗,稻喜左右难撑,胸膛再挨一盆,接着脸颊被铁铲挥中。
    “我打死你。”灶夫终于用上了水罐。
    稻喜不躲反接,“啊”声惨叫,他想用罐碎片当暗器的念头落空。原来罐也是陶包铁,一下把他压倒,铁铲又一次扇中他的脸,碎肉飞崩,耳朵只剩下半块。
    瘦迎客先卸掉稻喜下巴,再抽对方腰带反拧双手紧捆。稻喜挣扎无用,箸从他裤管中搜出来,断裂成几截。他腕间系着个小布囊,也被解下。
    邹娘子不让别人动,上前看布囊里的黑膏。
    瘦迎客:“像是乌头制的。”
    宇文部鲜卑有秋季采摘乌头制毒的习俗,但不代表稻喜就是宇文鲜卑势力所遣。
    庞襄裳摆犹滴着水,他甩开稻丰、稻满过来。刚才被烧,少年没哭,现在眼泪掉落,觉得今晚一桩一件跟醒不来的噩梦一样。怎么会这样?在封家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一直是稻喜在旁开解,他怎么能接受对方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少年心纯,却不傻,所以……稻喜,不是我想来高显,是你想来,对么?
    食肆隔墙就是县署,很快,巡兵收到消息过来。
    基本可确定王葛是被刺目标,邹娘子是捕谍人,所以她二人被允许进衙旁听。王葛第一次见识公堂,高显不同于别的县署,两侧站立的全是持矛乡兵。
    她和邹娘子坐在侧边上,挨着邹娘子的是项衡。三人对面是孔书佐等门下吏。
    部曲稻丰、稻满跪在堂中,庞襄站在稻丰旁边。
    为何不见罪魁祸首?王葛向邹娘子斜身。后者不等她问,悄声道:“稻喜这种谍贼几天内是审不出来的,肯定先关地牢。”
    欧阳县令来了,堂中气氛更显凝重。
    王葛和县令是第一次照面,她微垂着头,目不斜视,欧阳锐坐至案后,视线扫过王葛,轻拍惊堂木。
    几个门下吏同时看官长,往日县令审案,惊堂木震慑之声能掀开房顶,今晚怎么了?
    “庞襄,部曲稻喜何时跟随你的?平时有何异常……”
    公衙院门外,南娘子、刘清、王恬三人等候在道西,道东是项衡的四名执斧护卫,全是襄平本地乡兵。
    王恬一跳、一跳,揪着枯树上能够到的枝桠,跳累了,说道:“今晚这事跟庞郎君肯定没牵连。”
    刘清:“嗯。”
    “他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还……”
    “咳!阿恬,你看,月多亮,明天定能晴一天。”
    “我觉得这位郎君讲得对。”出声的斧兵是跟随项衡时间最久的。“庞郎君的性子随他亡父,心善,但有时候没主意,被稻喜那厮钻了空子,哼!”
    南娘子看此人一眼,在南宕渠考试时,就是这名斧兵跟项衡进的考场。
    王恬攥两个小雪人,分别给刘清和南娘子,算贿赂二人别拘束他的礼,他来斧兵跟前问:“给我讲讲吧,如果县令冤枉阿襄,你放心,我去东夷府给阿襄喊冤。”
    这就成了阿襄了?刘清向南娘子伸手:“阿姊,借雪人一用。”
    南娘子本来就想扔,正好。
    刘清接过,掷到王恬脚边:“好好说话,不然回吏舍。”
    衙堂内。
    庞襄是读书人,知道这时候有些事该讲就讲,仅隐去“王葛”姓名,然后拣要紧的说。前段时间他阿母相中一女娘,对方是木匠师,庞襄本来就跟项衡相识,走动就越来越近,想着仔细了解木匠师平时做些什么。
    没想到这桩亲没成。不过庞襄没往心里去,他是真觉得制木有趣,继续和项衡常来往,落在长辈、旁人眼里,都误会他心情郁结。稻喜就是这时候鼓动他外出游历的。
    第371章 353 中层谍贼
    庞襄算半个封家人,也算半个外人。这几年寄人篱下受的委屈,跟是封家子弟受委屈的感受肯定不一样。逢那种时候,他不想让阿母看到,为他忧心,然后稻喜总会出现在身旁劝解,给他讲外面的天地多广,还说比起天地山川,人的喜忧得失都不值一提。
    就这样,他渐渐视稻喜为友。庞襄原本的打算是年前去玄菟郡治游历,稻喜出主意……项衡要去高显县,路途不近,加上天寒,一路太危险了,何不送项衡平安到达高显再转去高句丽县?
    到了高显,当然投宿邻近县署的客舍,且得邻近县署经营的食肆。看似顺理成章,其实少不了路途上稻喜一次又一次的明示、暗示。庞襄现在回想,稻喜跟他说话不管是鼓励还是鼓动,都无旁人在场,对方分明是有意避开。
    庞襄所知的稻喜也就这些了。
    邹娘子在王葛手心写了四个字:中层谍贼。
    稻喜潜在封家这么多年,真想对付天赋匠师的话,项衡早没命了。王葛突然想,如果稻喜这样的中层谍贼潜在自己身边,自己能察觉吗?
    答案是否定的。王葛不寒而栗!
    稻丰、稻满提供的证词更少,跟今晚行刺事件不沾边。
    问审结束。庞襄的嫌疑不大,但近期肯定不能离开高显,除稻丰、稻满外,其余部从明早来公衙挨个问审。
    走出衙门后,项衡问邹娘子:“上月二十六,夜晚时候,恬护卫可就食于偕行食肆?”
    二十六,是王葛初到高显那天。
    王恬被项衡身边叫庞襄的少年错认成“阿田”的事,刘清跟邹娘子汇报过。她顿时明白项衡意思了:“稻喜那晚也在?”
    项衡点头,拉上垂头丧气的庞襄离开。
    王葛一头雾水,邹娘子先让她跟南娘子、刘清回去,邹娘子则叫上王恬返回公衙。
    十月二十六,稻喜和王葛在偕行食肆仅隔一道素屏就食,那晚稻喜为何没行动?仅仅因为食肆内客旅多,没看到王葛,或无行刺条件?还是那时他不确定哪个是王葛?
    直到本月初一,庞襄跟王恬在制尺考场外遇到,稻喜才确定王葛的长相?
    为了破案线索更明晰,邹娘子说了封家曾许意王葛的事。所以稻喜先前得到的情报里,如果连王葛的面貌都欠缺,那他受封家重要人物指使的可能性很小,也更排除了庞襄、甚至项衡的嫌疑。
    一众县吏仍在公衙议事,就是头疼这次谍贼事件会牵扯封家。渤海大族封氏,北平大族阳氏,北海大族逢氏均跟匈奴、鲜卑保持着大量奴隶买卖,迎合朝廷徙戎之意的同时,三族跟异族谍人有来往的传言也没断过。
    但只要不谋反,朝廷不会动豪族。
    因此稻喜是不是想用箸浸乌头毒膏行刺王葛,不是查案的重点,重点是封家参没参与。
    邹娘子心事重重,回吏舍后久久不能入睡。她干脆拿牛革囊为枕,试试能不能起到听瓮的作用。可是满室鼾声,想听的不能听到,不想听的声声入耳。
    被褥窸窣,王葛跟个虫子似的蛄蛹到邹娘子被窝。“我跟阿姊一起听。”
    牛革囊颇长,二人并肩平枕刚好。
    “阿葛以后会去洛阳吧?”
    “想去。”
    “想去就一定要去。凭你的本事,该去更宽广、匠人更云集的地方。”
    “阿姊不留我在辽东了?”
    “不留了。再留,我怕护不住你。”邹娘子想,阿葛一生注定不能平静,既然斗,干脆去都城斗!什么封家、什么鲜卑,有本事也跟去都城?不敢去就是怂货!
    十月初五。
    要试牛革枕能不能达到听瓮效用,最关键得找个耳聪之人。
    优勉自荐。
    他擅驯禽,从前经常和伙伴进山聆听各种山禽鸣叫,伙伴离世、他腿受伤后,一天天独处,优勉就聆听草虫蹦跃、鼠打窝、蜘蛛盘丝。
    有了聆听人,从哪找那么多人跑动,制造声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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