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晚食了,王竹蹲在灶旁,望着院外问:“大母,我禾从兄哩?”
    “前段时候夜里下大雨,阿禾帮着亭吏巡夜,叫醒家里漏雨的亭户。程求盗夸你禾从兄干活行,就每晚上让他跟着巡夜,亭庖厨管饭食。”
    “真的!”王竹起身,小声道:“那不是跟亭吏一样了?”
    “嘘。咱自家知道就行,别往外说。”
    “嗯!嘿,真好。”
    夜里,王竹躺在大父旁边,枕旁迭着大母给他缝制的新寒衣。布料是新买的葛布哩,填的苇絮很厚。他没想到自己不大来,大父母也给他备了寒衣。
    他正长身板,跟阿父天天在一起,阿父从未关心他去年的衣是不是小了?上个月他从山里摘了好多枸杞花,想拿去乡里卖掉,买些布把去年的寒衣改一改,哪成想,才放在杂物屋一天,阿父就把那袋枸杞花拿走了,还骂他不孝,又骂他随阿母、鼠性,好偷藏物。
    今早他出发前,阿父不提让他多问候大父母,数次提醒他莫忘了问菽从姊有无许亲的事。呵……他偏不问!
    菽从姊是次房的女郎,亲事上有大父母、再有她阿父关怀,轮得着三房过问吗?
    亥正了。
    亭所内,烛火未熄。
    程霜刚从临水亭回来,告诉桓真,单英跟踪王三郎,查到了一件寻常、又不那么寻常的事。
    王三郎去村东,用一袋枸杞花跟地主家易粮。这原是常事,许多村民都这么做。但是一袋普通的枸杞花,王三郎却在地主家的晒麦场里呆了许久。期间,一个叫贾三羊的小佃农跑出麦场,把主家贾风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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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7章 201 所有推断是正确的
    单英怕暴露,没进晒麦场。只看清,之后是贾风先离开,走路速度比来时更快。王三郎隔了片刻出来,正相反,比扛着枸杞花来时还慢,且途中几次回头瞅向贾风离开的方向。
    桓真思索着道:“这么看,王三在晒麦场内,跟贾风应当有交谈。交谈的结果,一定不称王三的心意!贾风来匆匆、去更匆忙……不称王三的心意……可推断更不称贾风的心意。”
    程霜欲言又止。
    桓真一笑:“但所有的推断,还是建立于……假设王三跟贾风有不可告人之交易。王三屡次回头,也可能是寻常农户见到庶族者,难免的好奇打量。”
    程霜松口气,道:“任亭长也是这样说的。唉,此案难查,只能再找可靠的佃户,让佃户注意贾风有何不寻常的举动。王三那边倒是好盯。假设他二人真有交易,再次会面的时间,很可能选下个月察验户口、交粮租时。”
    桓真不语。他二十日之前就得出发去山阴县,参加九月初的“准护军”武比选拔。走之前,鱼案必须有结果!
    其实要证明贾风跟王三有联系,还可以调查那个小佃农。任亭长岂能想不到?只不过取孩童的口供很麻烦,审轻了,满口谎言、易惊动贾风,审重了,任亭长被告一状,又添麻烦。
    这种事得用些手段,让铁雷跑一趟贾舍村吧。
    话分两头。
    初六,酉初时刻。
    清河庄内,王荇紧抱箧笥,忍着腿疼跑进枫香林。他很害怕,他的童仆筑筝,被司马倜和司马无境的童仆扯住了。然后司马倜七人开始追撵他,对方有的手中攥泥块、有的抓野草,追进林径后嗷嗷叫唤。
    幸亏这七人昨天也全都被袁夫子罚过,跑起来更不利索。
    “王荇,这就是你多嘴的下场,你逃不了的!”
    “哈,瞧你胆怯的鼠样,昨日的莽勇哩?”
    司马无境则背过身大喊:“王荇要替许询挨揍喽,快来看啊!”
    糟了!王荇突然明白,这些人不是撵不上他,而是要把许询也引来一起对付。不行,他得提醒许询。
    司马倜眼见王荇掉头、穿林飞奔,越发悲愤:夫子偏心眼、偏心眼!瞧这竖童跑得多快,看来竹尺打人有窍门,声势相同,力度绝对有别!“拦住王荇,他要报信!”
    司马无境咆哮:“掷他!”扔出泥块,一腿跳、一腿点地的再抠块泥使劲丢。
    就在这时,喊破声调的怒啸,拉着长音由远及近。
    是许询!
    昨日唯他被揍了右腿肚,他侧身碎步、竭力残行,右手拖着一长柴棍。“啊……硕鼠成群!看我如何除鼠!”
    “都住手!”刘泊与同门孟通从大学那边过来,喝停了这场闹剧。
    孟通去找袁夫子。
    刘泊先把许询手里的柴棍夺过,再去王荇那,把他抱起来。“不怕,没事。”刘泊拍掉小家伙沾了满脚的湿泥。
    “刘阿兄。”一直等袁夫子随孟通过来,王荇才收敛了惊喜,松开刘泊,老老实实跟许询并站。他知道刘阿兄在清河庄上学,大学精舍跟小学精舍相隔不算远,可平时学业都紧,除非月末放假,谁能腾出空闲相见呢。
    刘泊确实是专门来看王荇的,可惜时机不对,只得揖礼而去。
    司马倜一伙人自知理亏,全躲在树林里。司马无境只顾着藏上半身,腚撅出树外。
    袁山甫:“都出来吧。你们自己都不嫌丢脸,我何苦管?用不了两天,斗殴之事就会传遍庄园,再过几天,南山小学也能知晓,正好将你们的种种行事写为笑谈,扬他们之才名,传你们恶名。哈!”
    这么严重?司马无境第一个出来。“夫子,我知错。”
    “我也知错。”
    “夫子,我刚才就知错了。”司马倜不顾腿疼跑出来,一脸诚恳。
    袁山甫看向王荇、许询。
    许询仰头,比司马倜还诚恳:“夫子布置的文,我已能倒背如流。”
    王荇瞠目,诚恳之中还显得格外老实:“我仅能正背。”
    司马无境怒了:“夫子又没问课业!”
    袁山甫点头:“嗯,课业明日再提。我今日不责众,只要你们如实指认,今天这场仗,是谁出的主意?我就只罚他一人,明日课业也只提问他。”
    许询、王荇都垂低眼皮,不动。
    司马小帮派一共七人:三个助虐者立刻指向司马倜;两个助虐者指向司马无境;司马倜指司马无境;司马无境指自己。
    司马无境眨巴眨巴眼。
    袁山甫:“其余人回去诵书。司马无境,跟我回书榭。”
    初八。
    铁雷带回的消息令桓真终于敲定,王三郎跟贾风有交易!
    贾三羊原本只干放羊的活,在鼠大郎死后,被贾风安排在晒麦场。这孩子其实是无辜的,贾风欺骗贾三羊,说村西的王三欠了粮,只要来晒麦场,就赶紧告知主家,好向王三讨债。
    所以王三郎一扛来枸杞花,贾三羊才赶紧去告知贾风。
    别看铁雷平时爱笑,心比铁风狠。不知咋吓唬的贾三羊,吓得这孩子日夜不安宁,时不时丢魂般乱喊乱叫,家人越问,贾三羊越害怕,只摇头,啥都不说。
    此为后话。当然,桓真即使知道,也不会关心贾三羊,他关心的是铁雷带回的另个消息。王竹返回贾舍村的当天,被王三郎揍了,王竹委屈离家,被王三郎追了回去。
    此事很快在贾舍村传开。铁雷夜里翻了王家院墙,偷听到这对父子的吵嘴。
    起先是王三骂儿郎不孝,交待的事不干。王竹辩的是:“王菽是次房女郎,她的事有大父母管、有二伯管,阿父也能问、但我不能问!”
    吵着吵着,王三骂儿郎随母、鼠性。王竹哭道:“你莫再冤我,我也只解释最后一次,我没偷钱!那一个钱,我不知道打哪来的?我要真想偷,岂会只偷一个钱?”
    又是一个钱!
    怎么牵扯到了王菽?
    扑朔迷离,但桓真有预感,他所有的推断都是正确的,且鱼案的真相,就隔一层窗布了。
    铁雷出主意:“要不,我把贾风、王三掳了?使些手段,啥都得招。”
    桓真:“手段是要使的,不过非此种手段。明早换铁风去贾舍村……”铁风比铁雷做事细致,“按我说的做,然后盯紧王三郎。”
    第208章 202 缉捕
    初九。
    林木苑急训营发布匠师大比新令,果然跟谢据“听说”的内容一样。
    下个月,也就是季秋初十那天,匠师大比开考。
    铁匠、木匠两大类特殊,考生必须先选择考核方向:农匠师,兵匠师。
    再根据择取,进入不同的考核区域:农类考场,兵类考场。
    两类考区的考核规则有相似、也有不同。具体考规、比试时长在临考前公布。
    此次择取至关重要,将来郡竞逐赛很有可能也如此改动,甚至关系到晋升中匠师的各项标准!
    孟娘子问了众人最关切的问题:“匠师大比的最后项,还让我们跟乡兵勇夫斗武么?”
    孟女吏:“我仅知『农类考场』不会有此项。”
    众匠娘神色各异,包括王葛也在想:孟吏是真不知?还是暗示啥?那就只能选择农匠师?可如果都这样做,农类考场的考生得特别多吧?兵匠师会不会更容易留取?
    孟女吏:“我知你们的顾虑是什么,所以……”
    所以前段时间急训营大考核时,被匠吏择为“大将”的准匠师,如王葛、孟娘子,可以在选完“农匠师”后,添一个“可”字。倘若报考兵匠师的人数太少,官署就从“农匠师可”的考生中,随机拨一部分人到兵类考场。
    但要注意,直接选“兵匠师”者,只能进兵类考场。
    那还犹豫什么,王葛报了“农匠师可”。这一天,迈向匠师大比的时光巨人,似加速了脚步。
    初十,清早。
    贾舍村。
    王竹烹早食,王三郎照例先进杂物屋瞅一圈,稍微一抬挂着蛛网的瓮,藏钱的角落没异常。
    蛛网结的真好。他满意的去牛棚,顿时被棚子底下散开的木柴、土坑吓得目瞪口呆!
    完了!完了、完了!他在柴垛下头挖了浅窖,藏了两贯钱哪!被盗了!
    王三慌慌张张来灶屋问:“你今早搬牛棚底下那捆柴了?”
    “没有啊,你不让我动那捆柴,我就一直……”
    “那你没瞧见棚子底下被人刨了个坑?”
    “屋里柴够,我没去牛棚那。”王竹见阿父脸色难看,赶紧过去,坑倒是不大、也不算深。“为啥在这刨坑……”
    “行了行了!”王三烦躁打断没用的话。
    八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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