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妪高兴道:“这不挺好么?还有俩月时间准备哩。”
    “唉,阿葛要报考的手艺,三天后就统计报考名额,倒是不用交钱,只交手艺,手艺过关后先成为『匠员』,到了五月,才有资格去县里考『匠童』。”
    王葛肯定不死心,问:“大父,咋个交手艺法?”
    “我老喽,头回听到还有这样新奇的考法,叫作:计花鼓。”
    不多时,王葛回屋,把木床下的筐拉出来,这里面全是从前拣的石头。心情不好时,她就挑石头排解烦闷。
    她给张季鹰的“鹿石”,并非在河滩现拣的,是一直随身揣着的。贾舍村时有富贵子弟来游历,万一能投其所好呢?她先后用奇石换来过漆质耳杯、麈尾扇、石质簸箕砚,这些都是平民百姓难得一见的贵重物,包括前两天换来的木牍!当然都交给大父母保管了。
    前世今生,她都知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她一边筛选石子,一边回想大父带回来的消息。
    ——————题外话——————
    姑舅家:指公婆家。晋时亲属称谓大多沿承汉制,妇称夫之父为舅;称夫之母为姑。姑舅在,则称君姑、君舅;去世后称先姑、先舅。
    第7章 7 进乡
    因匠人种类广泛,包含金匠、铁匠、木匠、船匠、染匠、皮匠等等,连阉猪匠都有!因此匠人选拔被朝廷命名:百匠争鸣!
    一个匠人最多允许报考两种类别。每个类别“交手艺”的比赛时间不同,陶匠、铁匠的都已经结束了,三天后是木匠的。
    每种类别里,分两个技能方向:“巧绝技能”与“天工技能”。
    王葛如今只在村里显露了草编的手艺,偶尔帮阿父编筲箕,她不敢显露的太厉害,会被坏心眼的人传以鬼神附体的。
    草编,在当下晋国,属于“木匠”类别里的草匠分支。
    木匠大类共有四个分支:木匠、竹匠、草匠、荆匠。
    当然,每个分支下还有更细致的划分!比如木匠分为大器作、小器作;竹匠分为竹匠、蔑匠、扳匠。
    制小件编织、雕刻,制小型器械工具,都属于“巧绝技能”!例如木匠-小器作之木雕、根雕;竹匠中的蔑匠、扳匠。
    凡盖房、制棺、以及大型器械工具等,都属于“天工技能”!这个好理解,但注意的是,扳匠利用竹子的榫卯结构制床,竹床这种大型物品就属于天工技能。
    一个匠人只能选择一个技能方向,不能既考巧绝、又考天工!
    所谓“计花鼓”,只针对报考“巧绝技能”的匠人。他们必须在露天场地、一百鼓点声内,展现出自己的拿手匠品。然后由围观百姓掷花,花朵最多的十人,跟考官选中的十人,共计二十人,成为“匠员”,统一送去县里考“匠童”。
    如果连“匠员”名额都争取不到,那何谈以后的种种考核?
    大父遗憾,还有三天,木匠大类的巧绝比赛就要“计花鼓”,王葛什么准备都没,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一百鼓点声的催促下,完成编织?
    如果错过这次,就又得等一年。
    王葛捏索着石头,眉间一会儿紧锁、一会儿又透露坚毅,她站起身,重新敲响大父母的屋门。
    “大父,大母,我还是想试一试。”
    王翁点下头,“收拾随身东西,明天清早大父带你去乡镇。”
    “谢谢大父。那家里的活儿……”
    贾妪未露面,在里屋喊道:“有大母在,怕啥!”
    王葛高兴不已,小跑回屋,跟阿父和阿弟报喜。
    是的,报喜!她已有筹划,只要家里允许她去,她肯定能通过报名选拔。
    王翁鲜少看到长孙女的活泼模样,乐呵呵掩门,说道:“咋样?我就说嘛,阿葛肯定要去试一试!”
    “阿葛要是考上匠童,咱家真能减税?”
    “能,不过得是她出嫁前。出嫁后,是姑舅家占便宜喽!”
    贾妪此时已经当长孙女考上匠童了,气愤道:“她未来姑舅又没给阿葛使啥力,凭啥姑舅家享受减税的好事儿?真是!”
    “行啦行啦,这才是争匠员,离匠童早着呢!别出去胡咧咧啊,尤其二房、三房新妇的嘴!谁敢出去乱传,别怪我使家法!”王翁美滋滋躺下。
    王二郎、王三郎也都躺下了,不知为何,觉得屋子漏风,而且专吹脖梗子!
    天边微有亮光时,王葛和大父就已经出村了。他们沿着土道西行,再北拐。王二郎气喘吁吁的撵来了,他抢过王翁的背筐,有几分生气的说道:“阿父!你也太……唉!”他重重一叹,“行了,啥都甭说了,阿母已经告诉我了,你安心回去吧,我一定照顾好阿葛。”
    “你都知道啦?”
    “知道啦,而且你放心,保管只有我知道,行了吧!哎呦,这事儿要是让乡邻传开,像什么样子?人家会骂我不孝的!阿葛,二叔送你去乡里,快叫你大父回去!”
    王葛先说句“谢谢二叔”,再和煦的劝王翁:“大父,二叔是咱家最灵透的郎君,你放心,快回去吧。”
    王翁假装心不甘情不愿的掉头走。王葛小声道:“二叔,其实大父一直等你追来哩。”
    王二郎怎能不了解自己阿父,说道:“走道儿格外慢是吧?”
    “嗯。”
    “我没顾上问你大母,你把匠人考级的事跟我详细说说。”
    “是。”
    俩人一边急行赶路,一边交谈。临近晌午时,就蹲在路边啃凉饼。王二郎看筐里除了几袋粮,工具只有一把大剪,问:“你考试就用这个?”
    “嗯。够用了。”
    王二郎见侄女的手上全是黑黢黢的小伤口,实在没有小女娘的秀气,不由想起自家新妇和弟妇挤兑侄女吃闲饭的话来。一时间,他觉得饼子好没滋味。
    “阿葛。”
    “嗯?”
    “就是考不上也没事儿,明年二叔再送你来考。明年不行就后年!”
    “我一定能考上!”
    “二叔信你,哈哈!”
    王葛也笑。二叔的脾气,她一直看不透,有时直爽豪迈,有时阴沉,所以二叔母贾氏很怕二叔。
    三叔刚好相反,木讷少言,毫无主见,被姚氏拿捏的死死的。
    短暂的歇脚后,再次启程,路上遇到合适编织的草料,王葛就剪下来,晡时中,到达乡镇。然后她便被漫天飘的各种酱味熏的头昏眼胀,王二郎却很喜欢闻,给她介绍着:“看到那个酱肆么?专做兔肉酱。这个酱肆只售梅子酱。”
    路过鱼酱肆时,王二郎也想作呕,连忙说:“鱼酱闻起来冲,但好……快走两步!但好吃的很。”
    渐渐的,王葛适应了酱熏,而且发现一个有趣现象,售卖多种酱料的大肆铺里,商人会给客人闻一种盛在盒里的东西,然后再挑了酱让客人闻、尝。
    哈!这不跟前世买香水的程序一样吗?先让嗅觉恢复,再仔细辨别酱味。
    离开规整的酱肆街后,是陶品、草织品的售卖区。这里的商人都是在道边搭草棚,大大小小的棚下,商品随意摆放,看起来琳琅满目。
    棚与棚间,也有货郎、小贩。
    王葛忽然被一个卖草鞋的小郎吸引。小郎正把草鞋往筐里装,是要收摊了。
    她注意对方,是因为小郎独具一种清雅的书卷气,如果认真打量,会发现他跟周围人群、景物都格格不入。怎么说呢,这少年就像从高山流水的画卷中剪下来的一个人物,然后粘到了另一幅市井烟火浓厚的画里。
    她上前:“敢问阿兄,乡所朝哪走?”
    王葛早跟大父打听过,乡里的衙门不叫衙门,叫“乡所”。
    统管乡里的官员,叫“乡正”。
    乡正之下,有“乡佐、书吏、亭长”等乡官,武装力量是“乡兵”。别看这些乡官的级别低,但包括乡兵在内,都是吃朝廷俸禄的。
    小郎抬头,看了眼二人背筐中的草叶,说道:“一直朝北走就是。不过你们要是来参加木匠匠员选拔的,不用跟乡吏汇报,两日后直接去东边考场。想去看看考场么?我正要过去,一起吧?”
    他神情淡漠,即便是好意,也有居高临下的意味。
    “太好了,谢谢阿兄。”王葛的脸皮哪怕这个,立即打蛇随棍上,问:“我们姓王,敢问阿兄怎么称呼?”
    第8章 8 好多刘玄德
    “我姓刘。”
    “姓刘?你、你莫非就是刘玄德?”
    王二郎赶紧触一下侄女的额头,莫不是发烧了吧?
    刘小郎打量她一眼:“明天起早,你会看到前头那条街有好多刘玄德。”
    “真的?”王葛一副怀疑对方骗她的样子。
    王二郎急了:“走,我先带你去药铺。”
    “二叔,我没病。刘阿兄,你也要考木匠匠员吗?”
    “不是。”
    “那真是麻烦你了,还专门带我们去看考场。”
    “不麻烦,我家就住那。”
    越往东走越偏僻,已经能看到大片篱笆围起的场地。此时还不对外开放,三人站在篱笆外,刘小郎指着场地中央架设的大如磨盘的皮鼓,说道:“到时以那面鼓计时。每刻钟敲五下,共敲一百下。”
    王二郎刚开始掐手指计算,王葛“哦”一声:“两个半时辰。”
    刘小郎总算有点表情了,奇道:“你如何速算的?”
    “这还用算?一个时辰是八刻钟,每刻钟敲五下,一个时辰就是敲响四十下。一下不就推算出来了?”
    王二郎尴尬的垂下手,寻思:算数这么准,脑子看来没事儿。
    刘小郎佩服的一揖礼,道:“各类匠员的选拔时间、地点是错开的,木匠大类的巧绝技能,两日后尽在此处比赛。小娘子要参加草编分支?”
    “是。”王葛心想:此人年少,观察能力跟思路都格外清晰,绝不是普通农家子。但他怎笃定是我比赛,不是二叔比赛?
    “可否编给我看一下?”
    “可。”
    这是王二郎第一次认真看侄女编东西,以前虎头经常拿着草编的蚂蚱、雀、蝴蝶玩耍,大兄编筲箕的手艺是侄女先学来,再教给大兄的,但即便如此,王二郎仍只是觉得侄女确实聪慧手巧,而已。
    现在看侄女轻轻松松的用叶子缠绕、穿插,而且速度很快,每个动作中,手劲儿将叶子抻的正正好好,一时间,他不再觉得侄女的手粗糙了,因为全部注意力,都被她的灵巧、快速吸引。
    一个绿桃编出来了,桃座下有四瓣叶托着,令桃子整体增添了几分蓬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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