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渝收到了原刑部右侍郎阮泉的折子,是弹劾典章的。
    典章心心念念的想着能再升一级,左侍郎严之卿因为林昌黎的关系,被调任入内阁任协办大学士,上头挪了板凳,而典章却没有给他升职的意图,这样阮泉十分不爽。
    萧成渝放下了折子,看着坐在石阶下的张甫之,老头子佝偻着腰,不断的喘着粗气,胸膛像是吹皱的皮球一般,萧成渝难免有些担心,若是他也像陶言一样一口气上不来,过去了,那大梁岂不是要乱套?
    萧成渝关切的问道:“大学士脸色不好,要不要去太医院看看?”
    张甫之一摆手,喘着粗气说道:“多谢圣上挂念,老臣这是老毛病了,一到隆冬就气喘,来年开了春就好了。”
    萧成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原想着问问关于刑部的事情,但看到张甫之这么一个样子,就打算让他早早地回去。
    张甫之知道萧成渝心中的想法,主动开口说道:“圣上,这折子我在内阁审过,是刑部左侍郎递交御史台的检举奏折,陈柏苍不敢批,交到了内阁来。臣以为,阮泉也有些资历,能力也是有的,如今严之卿去了武英殿,也该拔擢一下他了。”
    萧成渝眉头一皱,将手里的折子丢到了桌案上,说道:“真如大学士所言,朕也觉得可以,只是他这道折子一上来,瞒是瞒不住的,刑部侍郎弹劾刑部尚书,上下两级日后恐怕也不好见面。”
    张甫之想了一下,说道:“礼部那边,右侍郎范明是从御史台调来的,在礼部一向不受待见,现在宗养才不在,他和左侍郎胡双才互相争斗的厉害,不如把他调到刑部去补缺左侍郎的官衔。吏部那边,董立本时常上折子,给吏部的人安排职位,索性就随了他的意思。典章是相王的人,那就让董立本那边去个人。臣觉得,吏部司主事徐友珏可以,就让他去刑部做右侍郎。”
    萧成渝想了一下,董立本和相王斗得厉害,但实际上并不能和相王分庭抗礼,以前宗养才组建了铁三角,这才是六部的润滑剂,现在宗养才不在,陶言身死,六部的格局大变,也来不及让韩悦从江南道回来,不如就扶持一把董立本,让他尽量牵制相王两年,也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萧成渝就说:“既如此,那边按照大学士的意思来办,只是吏部去了人,礼部反倒空缺了下来。阮泉去礼部做左侍郎,就让礼部的左侍郎胡双才去吏部待着,把礼部的主客司李春芳拔擢为右侍郎,你看如何。”
    “甚好。”张甫之说道。
    萧成渝点了点头,看着张甫之一脸衰败的样子,依旧担心不已,就说道:“大学士身体不适,既然此事你我已经商定,那就让武英殿拟票,让冯保保批红,发下去吧。“
    张甫之一手捂着腰,从椅子上站起,说道:“圣上裁定,臣并无异议,若无其他事情,臣便告退了。”
    “朕送送你。”
    萧成渝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他扶着张甫之来到了勤政殿门前,看着张甫之脸上的颓色,望着门外漫天飘雪,萧成渝叹道:“大学士身后之事,可安排妥当?”
    萧成渝的问题很无情,张甫之可以理解,自己位居高位,文华殿一直是内阁宰辅,将文华殿交给谁,萧成渝把这个决策权给了张甫之,自然代表了莫大的信任。
    张甫之想了很久,缓缓地说道:“臣……还得再看看。”
    萧成渝露出了苦笑,用力的抓住了张甫之的手,说道:“大学士,朕现在离不开你,能不能……再等等……”
    张甫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扭头望向飘雪,黑色的屋檐已经变白,他喘了一口粗气,说道:“臣……尽力。”
    张甫之的一句尽力,便是一句最大的承诺,用了他一辈子来践行。这句话不是对萧成渝说的,而是对上苍说的,尽力多活两年。
    生死不再由命,而是用尽全力再争一口气,让这口气吊着自己,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很悲哀。
    望着张甫之一个人走在大雪纷飞的空旷院子里,门前新种植的万年青依旧有着些许清冷的绿意,萧成渝惭愧的低下了头。
    “大梁……对不住你……”
    陶言的死,终于在建元八年末的一场涉及礼部,吏部和刑部的改组而彻底的画上了尾声。相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对此颇为满意。
    今年的风雪很大,死了一位老臣,许多从前朝留下来的老人们纷纷感到悲哀,大家都在想,大学士还能撑多久呢?
    陶言身死,三部改组,这则消息走的是兵部急递,送到了宗养才的手里,这一天,宗养才正打算重新启程,一接到这个消息后,就延缓了行程,一个人走到了天凉郡那数十丈的城墙上,望着外界荒芜的白雪,目光很是悲哀。
    不久后,李谦也爬上了城墙,站在了宗养才身边。
    “陶言死了,六部有了小范围的改组,现在你不在京城,新人们一时半会还起不来,可就全靠着大学士一个人撑着了。”
    听着李谦的话,宗养才的目光越发的凄凉起来,“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陶言走了,一时间多少有些唏嘘,似乎一个大臣说没他就没了,但仔细想来,他今年也快八十岁了……”
    宗养才扭头望向李谦,悲哀道:“大学士可是七十八了。”
    李谦点了点头,若是论及悲哀,他比宗养才更悲哀,因为他今年也到了古稀的年岁。
    “从先皇驾崩开始,老人们纷纷离世,我们这些风中残烛,依旧吊着一口气,大学士活的艰难,咱们也不能拖了后腿,速度要加快了。”
    宗养才望向了西南方向,触目处都是皑皑白雪,天地好像连成了一片,都是冷清的白色。
    “从这里到草原的金帐王庭,还要多久?”
    宗养才问道。
    “若是急行军,应该小半年的功夫能到。”
    李谦同样望着远方,说道:“所以,我们不该再逗留下去,应当抓紧时间。”
    宗养才摇了摇头,“去草原的确很赶,但在出去之前,有一个地方,我必须去,有一个人我也必须见。”
    李谦皱眉道:“谁?”
    宗养才望向西南的中间的某个方向,脸色极为凝重的说道:“幽州王萧成坤。”
    李谦哆嗦了一下,觉得今日城墙上的风雪好是寒冷。
    在天凉郡到西北边疆的大营,中间有四个郡,大梁的百姓习惯的将其称为西北四郡。
    这四个郡人口基数不多,但在大梁的历史上,却曾有过辉煌的经历。当年太祖皇帝领兵之时,就是在幽州抗敌,屡立军功,这才拔擢去了中原。历年来与塞外蛮国的争斗,这四个郡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其中,天凉郡是最后一道防线,而在此之前的幽州,则是撇开大梁塞外军营的第二道防线。
    幽州没有天堑可以防守,但他却拥有整个西北方向最好的平原和沃土,虽然依旧风沙大,风雪急,但仍然不失为一处荒芜之地的绿洲。
    历代以来,幽州都需要肩负起整个大梁的后勤保障。当年萧成渝把萧成坤丢到了这里来,一来就是也不想他的日子太难过,就把西北四郡最好的幽州给了他,而来则是不希望他太好过,刚好前有西北军营,后有天凉郡,若是他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陷入包围圈,很难翻出浪花来。
    宗养才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要见的,自然贬谪在此的幽州王,萧成坤。
    即将发生的大事非常恐怖,为了排除一切不利的因素,宗养才需要看看,这个前朝和当今圣上争得你死我活的太子殿下,究竟有没有被西北的风雪磨光了锐气。
    如果磨光了,自然很好,如果没磨光,宗养才不介意帮他再磨一磨,甚至可以把这一柄藏在风雪中的剑直接折断。为此,宗养才从天凉郡抽了五万人,名为护送自己,实则是在危急关头,直接除去对方。
    这件事,他没有知会宫里。
    暗卫会将事件禀报上去,但不会干涉宗养才的举动,等到萧成渝的来信从兵部走急递送到这边的时候,宗养才早就办完了事情,估计都到边关了。
    幽州郡内,一片祥和。
    百姓们习惯了风雪,不像京城那样,从深秋开始,等闲就不出来闲逛,幽州内,则依旧一派热闹。
    一个穿着羊皮袄,腰间挎着弯刀,脸上胡子拉渣的男人走入了幽州王府,如果不是他的目光中还残留有三分贵气,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个土生土长的边外人。
    不同于此地一般妇女的女子从屋内走出,她穿着厚厚的棉袄,看面料,应该是江南道的手艺,这在荒凉的幽州郡,是很难看到的。
    幽州是天凉到塞外的节点,建元年不久,不断的有马队从中原腹地而来,在这里停留,补充粮草后,渡过了边关,朝蛮国而去。
    往来两年,回来的时候自然满载了各种货物,其中大多是西域的珍品,很多商人就在幽州郡停下,就地议价,渐渐地,幽州也沾了光,成为了西北方向的商业繁华的大郡。
    王妃身上的那件棉袄,便是因途径来的。
    而那个浩荡的马队,能够穿过边防,在敌对的两国之间往来,自然背景恐怖。其领袖自然便是天下马帮的头领——李明启。
    内务府的六大皇商,除了褚向浩陪着户部尚书韩悦下江南不在内务府当值,其余的五个人,整日里见不到人影的,自然要属这位上驷院的总管李明启大人了。
    王妃从穿着羊皮袄的男人手中接过了弯刀,然后瞥了一眼他的身后,轻声问道:“来了?”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估计要到明天。”
    王妃叹了一口气,面朝东南方向望去,那里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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