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号考场,最晚到的张明运气不错,分到了靠窗的位置。虽然他是最晚一个到的,迎着礼部郎中愤怒而嫉妒的目光(因为随后跟着的宗养才给他捧着文房四宝)走近了小号里。
    上了锁,大家伙奋笔疾书,不时地传来某考生遇到了自己不擅长的试题而倒抽凉气的丝丝声,惹来四处走动的监考官的怒斥。
    虽然是最晚一个到的,但张明却是最快一个考完,试卷分为两份,一份为诗词歌赋的考察,一份为经典的填空和注释。前者张明写的中规中矩,他觉得周子峰会比较擅长,周子峰原是纨绔子弟,经历了大起大落后一心求学,从右相独子到寄人篱下,这种经历少有人有,流露在诗词歌赋之中,颇为动人。
    至于后一部分的经典填空和注释问题,张明不得不感慨,老头子不让他来确实是有道理的。这种题目明显一看就是老头子出的,张甫之读书驳杂,等闲不发表评论,大多忙于国事,很少会和人交流,大家只知道大学士爱读书,读过很多人,但却不知道大学士究竟喜欢那本书。
    张明一看这试题,都是他老子小时候逼着他背的东西,其中有很多他颇不以为然,但奈何老子喜欢,做儿子的只能死记硬背,所以张明知道,这卷子肯定是老头子出的,都不用动脑子,三下五除二的就答完了,只等明天的策论。
    按理说答完了考卷,他该交卷的,一来自己最晚一个到,最早一个走,总归有点不合适,二来他怕走的太早,老头子堵在考场外头打他,所以情愿现在里头躲一躲。还好靠着窗户,远处虽然被禁卫把守园子的入口,没有人,但好歹有鸟有花有白云蓝天,倒也不这么无聊。
    突然,一道阳光闪了一下,很刺眼。
    张明伸手揉了揉眼睛,在看,只见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影趴着,瞧那姿势,像是在射箭。张明心里咯噔了一下,禁军把守,圣驾亲临,这是要做什么?
    张明立刻敲响了小号的门,巡查考官走来,没好气的叫道:“怎么了?”
    张明有些着急的叫道:“你进来下。”
    考官的眉头皱起,不想搭理他,冷声说道:“专心考试。”
    听到考官离开的脚步声,张明有些着急,就砰砰砰的敲着木板门,刺耳的敲门声顿时引起了众怒,更有些文思泉涌的士子被打断了思绪,颇为恼怒,更是不顾斯文的破口大骂。考场里顿时喧嚣一片。
    顶上的礼部侍郎范明气的一拍桌子,“谁在吵,取消考试资格,乱棍轰出考场。”
    立刻安静了下来,但是敲门声还是继续。
    范明气的拿起了钥匙来到了张明的小号,他开了锁,脸色阴沉的走了进去,怒吼道:“你要干什么?”
    张明指着窗外,说道:“屋顶上有人。”
    范明把头探到窗子外头来回的张望,看了好久,“没有啊。”张明见状,也探出了脑袋,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堵在窗户口,“奇怪呀,刚刚明明有个人趴在屋顶上的呀。”
    因为得不到重用被发配过来当考官,本来心情就不爽,见到张明捣乱就更不爽了,他一把拎住了张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你拿我开涮呢?”
    张明一连摇头,咬死了刚刚外头真的有人,范明猛地拉上了窗子,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要以为你是大学士的儿子我就不敢拿你怎样,要是再敢扰乱考场秩序,照样把你轰出去。”
    说罢,范明锁上了小号的木板门,气冲冲的走了,张明趴在了桌子上,笑声嘀咕道:“明明有人的呀?”被他扰的不厌其烦的前面小号的考生猛地敲打了后面隔开的木板,张明这才闭嘴。
    ……
    周霖宜出了门,不知道这里是否安全,他想狂奔,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报信,但若是真有人在暗处看着,他露出了马脚,一支冷箭就能要了他的命,圣上那里没人报信,可就真麻烦了。
    他心里着急如焚,但始终不敢加快速度,不管如何呼吸,心脏还是砰砰砰的直跳,感觉要跳出了胸膛。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圣驾遇刺啊。
    ……
    眼见着刀刃就要落到了脖颈处,甚至连脖子上那细细的汗毛都可以看清,一直面无表情的草帽刀客露出了笑容。
    只要在有一寸,这把快刀就能将他的头颅斩落,当今圣上死在他的手上,哪怕是见惯生死他心中也开始激动起来。
    皇帝的命,和其他人的命自然大有不同。
    所以他会激动。
    但刀刃在半寸处停了下来。
    噗嗤一声,一道血花自后背飞射而出,洒在了墙上,干净的白墙上像是绽放了一朵好看的红梅花。
    剑刃和剑刃还互相的抵着,双方都未前进丝毫,但是萧成渝身后的刀客却不动了,持剑老人有些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低头一看,萧成渝的左手不知道何时已经朝后而去,看那姿势,明显是握剑的姿势。
    就在这么一分神之间,萧成渝的剑挑开了对面的剑,刺啦一身,剑刃顺着对方的剑身划过,刺破了身躯。
    巷子里很是安静,鲜血顺着伤口朝下滴落,滴答有声。萧成渝的身子微微的朝下弯曲着,他抵着头,右手握剑平伸出去,左手握剑弯曲朝后贯穿了草帽刀客的胸膛。
    这个画面很美,如果不是前后都有敌人,只看萧成渝本身摆的姿势,很有点古希腊雕塑的美感。
    美的东西大多不是永恒,哪怕他很震撼,也只是一瞬间。
    刺啦一声,两剑同出,萧成渝的身子一转,然后脚跟发力,猛地退出了包围圈。
    剑客和刀客都捂着胸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胸口那肮脏的布衣被鲜血染红,很快就和身体黏合在了一起。
    老人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圣上竟然双手持剑。”
    萧成渝握着双剑,冷声道:“看来你二人当真不是江南道的人,若是江南道之人,如何不知朕的麾下有位比你们更厉害的壮士,擅长使双剑。”
    说实话,萧成渝此刻心里也是有些后怕的,如果不是周若彤带来了田文清,萧成渝在宫里无聊的时候总找田文清练剑,更因为好玩,让田文清教自己双手用剑,恐怕今天的那一刀,他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这两人的确不是从江南道而来,但就算他们是从江南道来的刺客,也未必知道萧成渝已经会双手持剑。剑客以剑为生,双手持剑更是极为难学,很容易手脚不协调而丧失用剑的灵活性,他们虽然知道萧成渝麾下有个叫田文清的高手擅长双剑,但绝对没想到萧成渝也会学着用双剑。
    你一个皇帝没事不好好处理政务去学习如何双手用剑,哪怕你很爱学习,也忒没道理了。
    两人很憋屈,但现在不是憋屈的时候。
    黑衣刺客们没有理会两位头目,他们纷纷手持利刃冲向了萧成渝,萧成渝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才是恶战的开始。
    萧成渝瞄准了持剑老人,想先取他的性命,回首的一剑,毕竟没有刺中要害,是以老人因为分神迎接的正面一剑受伤最重,萧成渝秉持着趁他病要他命的理念,自然要先除去一大强敌。
    但对方不是那么好杀的,六个持剑的黑衣人有意无意的以身体遮住了老人,形成了人墙,然后纷纷挥剑,朝萧成渝砍来。萧成渝横剑在前,猛地挡住了落下的六剑,好在萧成渝的剑够长,手臂的力气也够大,竟然一个人挡下了六个人,萧成渝毕竟不是神,六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压得单膝跪地,脱不了身,这时候,身后有个持刀的刺客已经临身,朝他的头颅劈去。
    银白的刀刃被阳光折射出森冷的寒光,寒光印在萧成渝的脑门上,眼见着头颅就要被劈开,萧成渝那空出的左手猛地朝后一扫,砍在了刺客的脚踝上,刺客吃痛大叫,身子朝后一斜,倒地不起,萧成渝趁着这个空档,右手猛地一抽,划开了右边的剑,然后身子一扭,对上了左边倒地的刺客,猛地就是一脚踹出,刺客被踢飞在了墙上,整个胸膛凹陷了进去,瞳孔逐渐放大,死于非命。
    又一人身死,并未引起对方的情绪注意,剩下的三个持刀刺客一齐冒了出来,挥刀就砍,萧成渝顺着左手一剑挡住了三个刺客,右手持剑翻出一朵剑花,快速的划过一个刺客的脖颈,又杀一人。
    站着的五个刺客,两人后退,给剩下的三人流出足够的空隙,三人朝前,一齐挥剑,整齐划一,退进之间都是一气呵成,绝无拖拉,彼此配合默契,显然为了这场袭杀演练了好多次。
    萧成渝右手持剑挡住了三个刺客的剑,左手持剑挡住了三个持刀刺客的刀,左右各三人一齐发力,萧成渝被六个刺客以刀剑相逼在双膝跪地,两手皆被人挡住,抽出空档,若是有人此刻猛然发难,萧成渝就算是真的危险了。
    先前张明没有看错,西边的房顶上的确有人,不止刚刚有人,现在有人,一直有人。
    黑色的甲胄就是在烈日下依旧照射的冰冷,他趴在屋顶,双手拉着弓箭,死死地盯着某个地方,他的姿势基本没变,箭刃的尖端很稳,冒着一点寒光,除了刚刚被某个士子察觉到时他换了个位置,其余时间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在等一个时机。
    他的箭,箭无须发,面对着当朝的皇帝,而且是全大梁一等一的高手,他破天荒的为他准备了三箭。
    第一箭,他逼着他开了门,陷入了死境。
    现在,他准备好的第二箭则是要让他陷入绝境。当萧成渝被左右的刺客以刀剑逼得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他那紧拉弓弦的手掌突然松了。
    嗖的一声,破空声自天际传来。
    哐当一声,靠着西边的某个考场的窗户被人推开。
    某个考生探出了脑袋,扯着嗓子大叫道:“真的有人啊!”
    周霖宜正小心翼翼的走着,冷不防遇到一声大叫,神经紧绷着的他立刻不要命的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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