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立本背对着窗子,窗外的寒风吹来,有些凉,窗外的阳光洒进,有些暖。
    相王对他笑道:“这些折子烫手,也棘手,就算你去了内阁,想来内阁也不会做任何指示,以张甫之那尿性,只怕会打到司礼监去,以冯保保那逑性,自然不敢递到勤政殿去,还是打回来给吏部,你帮了我许多,我自然帮你这一次,大过年的,我就不给你拜年了,这吏部的折子,我帮你处理了,算是过年礼,至于以后的事情,相信你自己能够解决,本王是个慵懒之人,自然也不愿对其他事情指手画脚。”
    说罢,相王便捧着折子离去。行到门口,他一只脚又从门槛处收回,朝那椅子拱了拱头,笑道:“这椅子是本王从府上带来的,顶级的黄花梨木,上面罩着的是雪山狐裘,异域番邦的贡品,难寻的很,本王寻常宝爱的很,便送你了,日后若是怀念起来,可是还要来看看的。到时候,你别嫌本王麻烦。”
    相王说罢,便不再多言,捧着折子大踏步的走了出去,门外头瞧见相王的吏部官员纷纷见礼,相王客气的回礼,并邀请众人有空去府上吃顿便饭。
    大家拍着胸脯说一定去,等到相王出了吏部衙门,躬身相送的众人这才意识到,刚刚似乎称呼错了,对方现在不是尚书大人,而是右相大人。
    望着相王那肥厚的背影,像是个肉球在逼仄的甬道里朝前滚动,想着刚刚相王目光中流露出的精光,众多吏部官员朝里面张望了一眼,然后看到新任的吏部尚书大人正站在屋檐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家收回了目光,心想刚刚答应去府上吃饭这件事,如今不能算是客套话,要认真对待了。
    董立本在门槛旁站了一会儿,看到吏部的大小官员都直愣愣的望着自己,董立本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拂袖而去,不久,门内传来了董立本冷冰冰的声音,“还不回去干活。”
    众人一个哆嗦,纷纷急步而逃,心想这位新任的尚书大人如何知道我等竟然还在院内?
    ......
    年初五,依旧是个好天,张明一大早就将靠着白墙的柴禾垛上的油布掀开,照这个日头来看,这几日多半不会下雪。
    周霖宜躲在书房里看书,自打年三一过,老头子越发的深居简出起来,好像是在规避着什么。
    褚仁杰也有几天没来了,褚家商号已经提前带来了新年的贺礼,多少是些年货,咸鱼腊肉,八角桂皮,还有八只顶着大红冠的公鸡,褚仁杰晓得张明不舍得杀下蛋的老母鸡,就送来了这些公鸡。
    以往,张府过年顶多吃顿酸菜猪肉馅儿的饺子,这年就应付着过去了,如今张甫之执掌内阁,阁员们多是老头子当年的门生或者对脾气的清流之子,大过年的自然要登门拜访。
    因为都是自己人,大家也都知道老头子的脾性,是以多空手而来,老头子很开心,有家眷子嗣的,一一给了压岁钱,总还要留下吃顿便饭,张明管家拮据的很,总不能大过年的到酒楼里赊欠席面,有了褚仁杰的接济,自然应酬的颇为得心应手。
    北边院子,因为当年工部在奉旨修建南院的时候用了许多料,所以建造的高,但轮到北边儿了,在找户部要银子,户部就卡,结果弄得救国公府南北不协调,南高北低的,这太阳一出来,北院儿里就都是阴影。
    张甫之和胡世海走在阴影里,檐角偶尔还有水滴落下,那是藏在缝隙里的寒冰。
    过南院入了北院,靠着井口洗衣裳的张明这才看到胡世海,以及胡世海身旁的那个陌生人。
    张甫之负着手,直接对张明吆喝道:“今天世海带着朋友来,你拾掇拾掇,整个席。”
    张明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胡世海就对身旁的人低声说道:“宇文兄,这位是老师的世子。”
    “什么世子,犬子罢了!”张甫之听到胡世海的介绍,冷哼一声。
    宇文靖立刻对那井口边上的张明拱了拱手,高声叫道:“晚生兵部侍郎宇文靖,见过公子了。”
    张明重又抬头,左右张望了一眼,然后有些不满道:“空手来的呀!”
    宇文靖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像是对张明也像是对张甫之抱歉道:“来的匆忙,不曾准备!”
    面对着宇文靖投来的责怪目光,胡世海挠了挠头,也很尴尬,之前宇文靖说过年的不带些东西走动,终归不好,胡世海却说你不晓得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年过节,就是弟子走动,若是人去了,老头子开心,若是提着东西,老头子只怕要黑着脸请你吃闭门羹了。是以宇文靖这才不曾准备伴手礼。
    张甫之的回应很简单,他一手扶着身前的柱子,然后抬起左脚,脱下了棉鞋朝张明扔去。
    蹲在井边的张明一侧身,躲过了棉鞋,张甫之左脚着地,右脚抬起,脱下了右鞋,也朝张明砸去。
    棉鞋在空中画了个半弧,咚得一声掉到了井里,张明立刻拎起水桶去捞鞋,张甫之操起一根棍子就光脚冲去,张明丢了木桶,二话不说就朝里头跑,边跑边叫唤道:“别撵啦,我去杀鸡!”
    张甫之气的吹胡子瞪眼,宇文靖看在心里好笑无比,这两父子倒是一等一的妙人儿。
    因为没有鞋,地上终归有些寒冷,老头子就坐在北院儿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石阶上,光着两只脚露在太阳底下。
    碍于辈分,胡世海不敢和老师坐在一道,就束手立在左边,碍于官衔,宇文靖既不敢和长官同坐,也不敢和长官同站,就束手立在了右边。
    左右立着两个大老爷们儿,刚好把太阳遮住,老头子十分不满,重重拍了拍身旁的石阶,骂道:“跟了老夫多少年的人了,还死讲究!”
    胡世海微微一笑,朝宇文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个坐在老头子右下的石阶上,一个坐在老头子左下的石阶上。胡世海犹豫了一下,将自己脚上的棉靴脱下,然后给老头子的光脚穿上,老头子脚一蹬,踢掉了棉靴,没好气道:“老夫还有儿子呢!”
    胡世海悻悻然的穿上了靴子,然后对张甫之说道:“老师,六部那边的变动听说了么?”
    张甫之先是望了一眼宇文靖,然后又望了一眼徒弟,脸上露出了有些高深的微笑,“这不是等你们说么!”
    胡世海就说道:“相王入朝以王爵拜相位,开大梁立国之先河,现在右相府门前的车马已经排成了一条街了。”
    许是胡世海说的声音太大,书房里头的周霖宜听到了动静,就从窗户口探出头来,宇文靖虽是封疆大吏,以前却未来过京城,不认得周霖宜,正当纳闷之间,胡世海已经起身朝窗户口作揖行了个弟子礼。
    宇文靖见状,也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弟子礼。周霖宜放下了书卷,笑道:“好么,后生可畏。”
    张甫之立刻露出了一脸坏笑,对窗户口叫道:“老周啊,家门口热闹,不回去瞧瞧去?”
    周霖宜莞尔一笑,晃了晃手中的书卷,回道:“哪里还有家?我家在这里么!”
    两人重新坐了回来,见张甫之闭目养神,没有对刚才所言发表议论,就继续说道:“老师,亲王拜相,不得不防啊?”
    张甫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防什么?人礼部和御史台都没说什么,我们着什么急?”
    胡世海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道:“老师啊,勿怪学生多嘴。您是正一品的大学士,国公的爵位,可相王却是王爵领相,还压您一头,如今三殿三阁的入阁人选还没定下来,我寻思着,这右相的位置,怎么着也得等内阁确定下来,才会交给相王,现在圣上迫不及待的让相王领六部,那胖子和老师多有不合,若是铁了心和老师对着来,只怕......”
    胡世海的‘只怕’后面没有说下去,打量着张甫之的神色,张甫之依旧没什么表情,笑道:“只怕什么?”
    宇文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什么,就直言不讳道:“只怕相王他狼子野心,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张甫之懒洋洋的翻了个身,换成侧卧在石阶上,然后也不怕脏,手肘弯曲顶着脑袋斜躺着,他伸出左手,朝那堵白墙指着,说道:“瞧见了么?今儿个一早,咱们的礼部尚书大人给咱们送的拜年礼!不少呢,老酒六坛,猪肉五十斤,羊肉五十斤,够吃好久!”
    胡世海和宇文靖放眼望去,果然看到柴火垛旁的木架子上穿着一扇扇猪肉,还有墙根处静静放着的六坛黄泥封口的老酒。
    宇文靖极为哀怨的望了一眼胡世海,你不是说大学士为人刚正,两袖清风,绝不收礼的么?
    宇文靖也是纳闷,几十年不收礼的老师难不成转性了?
    张甫之用手扯了扯衣角,弹了弹灰尘,笑道:“宗养才送了东西来,说是给我拜年,然后吃了个早膳,就去宫里衙门开堂去了。”
    宇文靖和胡世海对视了一眼,皆不明白老头子话里的意思。
    张甫之继续说道:“宗养才走了没多久,不到晌午的档儿,冯三来儿来了!”
    “冯三!”胡世海惊讶的大叫。
    宇文靖初到京城,不知道冯三是谁,但看到胡世海大惊失色的表情,也在心中暗自留意。
    张甫之收了手肘,然后身子前倾坐正,对胡世海说道:“冯三说是来给我拜年,带了不少东西,东西我没收,但是消息我听了。”
    宇文靖心想,原来大学士收礼得看人啊!但那个冯三究竟是什么人?
    胡世海则关心冯三带来的消息,他自然知道,冯三的消息就是冯保保的消息,他迫不及待的问道:“什么消息?”
    “冯三说,昨儿个下午,吏部那边收到了不少折子,然后宗养才就去了翠柳宫一趟。”
    胡世海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宇文靖却是不明所以,这算什么消息?想说明什么?能说明什么?
    还有,这和送不送礼,收不收礼又有啥关系?
    这个问题,让宇文靖很苦恼。

章节目录

妃卿不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婉出清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婉出清扬并收藏妃卿不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