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朝廷最终批准了兵部呈交上来的折子,事关兵部的第一步改革,皇帝和内阁的态度,证明军权开始放到了兵部手上。
    望着内阁经由司礼监的传旨太监送回来的批复,新任的兵部右侍郎抱着后脑勺躺在木椅上,他抬头望着天花板,这处新的办公地点,实在不比江南广陵府的那处大宅院,有假山,有流水,有亭台,有水榭,还有说不清的美女做红,袖,添,香。
    这里,有官,有官,还有官,就连迎面走来个太监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兴许人家头上还有人罩着,怪不得在中枢行事,颇为不易。
    想当年,自己初接任两淮直隶总督的时候,常常对于朝廷中枢下达的消息心中不满,直想那些坐在中枢吃香的喝辣的老匹夫们脑子里装的不是水就是屎,结果自己坐到这里来以后,才明白,朝中的事,事事复杂,事事艰难。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可能说的便是如此。
    也难怪前任的那位兵部尚书整日里尸位素餐,偶尔做些蝇营狗苟,反倒是活得有滋有味,若不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蠢,最后被人坑了一把,倒也算是个逍遥京官。
    忙完了这第一件事,之后的事情都是时间问题,宇文靖知道,兵部的改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草拟奏疏,提上日程,但现在都不能提,不是皇帝那边不准许,而是皇帝那边也很忙。
    首先要应对的,便是明年由礼部主持的春闱考试,在这之前,还有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新妃以及太子的册封大典。
    皇帝将娶妃和太子册封放在了同一天,其中大有深意。还有两天就过年了,一旦过完年,在正月十五前必定还要有一场风暴,想来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怕,建元五年到建元六年这个转折的年份,不太好过。
    那日,勤政殿内的一场君臣奏对,相王举荐贾本道入主兵部,这件事,本是胡世海准备给他这位右侍郎的见面礼,不曾想被相王抢了先,加上相王当年乃是江南封王,自己又是江南道的最高行政长官,二人之间私下里没有什么来往,只怕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一想到这么一层,宇文靖就有些头疼起来,果然混迹朝堂的,没有一个善茬,相王一句话,就抛出一个分量极重的人情来,由不得自己不接,接住了,分量重不说,关键还极为烫手,明年已经可以预料,必定是多事之秋。
    想到这里,宇文靖连连叹气,直叹自己这张椅子不好坐。
    朝廷官员大半都已经休了年假,很多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大年初一给各位顶头上司还有老师房师坐师的过年礼。作为御史台最大的老师,顾之章没有像往年一般坐在府上的黄花梨木的椅子上高兴的想象着三日后那群弟子学生来府上拜年的时候会准备些什么贺礼,一连五封御史大夫的亲笔书信送入了刑部衙门,都是石沉大海,刑部的陶言似乎是铁了心的要把那些御史台御史,六科给事中言官还有翰林院学士关到明年。
    顾之章一想到这里就头疼的很,大年初一,按照惯例,皇帝会将去年封存的玉玺打开,朝臣上表奏疏圣上功德,自然也要有御史台一份。
    三日后的大年初一,开朝大典上,若是那群人还被关在天牢里,那自己这个御史大夫也用混了。
    以往,此事倒也是好办,翠柳宫走一趟,娘娘多少卖三分情面,松松口,此事便过去了。
    如今,此事便是难办了。
    据说被打的人里面还有那可恶的冯保保,那个死阉人到现在还顶着厚厚的绷带在宫里从勤政殿到东五所再到翠柳宫三点一线雷打不动的来回溜达,想到这里,顾之章愈发的气愤起来,竟然不自觉的打翻了茶几上的瓷茶盏。
    黄褐色的茶渍洇染了地板上的白毛毯,顾之章叫来了顾留芳,问道:“董立本那边怎么说?”
    顾留芳轻声的说道:“他那边说,刑部先是在宗养才手上,陶言和宗养才走的近,也只有宗养才能在刑部那边说的上话。”
    顾之章一声冷笑,“陶言和宗养才不过逢场作戏,目前吏部终归还是相王的,陶言敢不给吏部的面子?他连句话都不肯说,枉我当年对他如此照顾!狼心狗肺!”
    顾之章起身走了两步,又问道:“林宅那边怎么说?”
    顾留芳想了片刻,说道:“一直派人盯着,林宅还是没有动静。林氏父子未归,林宅就连门联还有灯笼都没换,好像林昌黎不回来,她们都不打算过年了。”
    顾之章沉思片刻,然后叹道:“萧克定啊萧克定,你是成心让我着急啊!”
    顾留芳束手立于一旁,似乎欲言又止,顾之章察觉,便问道:“怎么,你还有事?”
    顾留芳说道:“京城里的杜家,韩家,陶家都传出了消息,说是三家的公子明年要参加崇文馆的春闱科考,就连镇国公府那边,李老爷子亲自发话,府上的父子俩将同场科举。”
    顾之章冷笑道:“怎么,你也想去考?”
    顾留芳观察他面容,便知道他不同意,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年轻人,总是想比个高低的。”
    顾之章大袖一挥,“御史台因为明年春闱考试的事情,遇到了如此大的麻烦,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老夫,你若是参加明年的春闱,老夫的那些学生会怎么想。”
    顾留芳露出了苦笑,“老师,我.......”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等明年正月十五的事情一过,老夫自然会察举你去翰林院做个编撰,这点颜面,朝廷还是要给我的。”
    顾留芳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不再多言,悄悄地退下。
    ......
    张明和周子峰在小周府内耽搁了大半天,总算如愿以偿的脱离苦海。
    缠着绷带的宗养才负手在前面走着,一言不发,两个年轻人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的望他的背影两眼,目光中都有好奇的成分,这位新任的礼部尚书大人,将主持明年的科举春闱,在大梁朝野一夜之间炙手可热。
    去年,他还在九卿当差,抛开朝廷,就是京城富贵人家都还不知道有他宗养才这号人物,短短一年之间,能有如此地位,不可谓不是官运亨通之人。
    宗养才突然停了下来,扭过了头,二人脸一红,一个左边扭脸,一个右边扭脸,深怕宗养才发现二人刚刚偷偷地打量他。
    “这事儿,不能和别人说,知道吗?!”
    两人一道扭过头,然后一道点了点头。
    宗养才指了指周子峰,“你爹那里决不能说。”
    周子峰拍胸脯保证道:“只字不提。”
    宗养才又指了指张明,“你爹那里更不能说!”
    张明也拍胸脯保证道:“打死不说。”
    宗养才嘘了一口气。
    “什么?!”救国公府内,传来了老头子尖利的咆哮声,“塞北周国有权贵隐居在京城?”
    “爹,您声音低点成不,是不是要弄得全京城都知道......”另一边,响起了张明那懒洋洋的声音。
    张甫之指着儿子的鼻子说道:“你确定你没看错?”
    张明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不信你问子峰去!”
    周子峰捂着脑袋,张明你可真是信守承诺。
    “狗日的宗养才,老子对他这么好,这样重大的事情他都瞒着我。”
    见老头子要发飙,张明二话不说,带着小黄狗返回厨房和面去了。
    ......
    深冬的晌午阳光,透过窗外的松林枝丫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梅花暖帘上。每当窗外的寒风吹动枝丫,那一帘碎影,便像溪水般来回流淌。
    褐色的雕花窗棂搭配这紫檀木的桌椅,使得整个屋子的色调都搭配和谐。左手边的泥金描花草围屏,映衬着大铜火盆里通红的炭火,火影摇晃,树影斑驳,相映成趣。
    景泰蓝色调的博山炉内,正袅袅的吐出沉檀香料的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内来回的游,走,让人心安。
    中原来的小侍女凝冬轻轻地拨弄着铜盆里的银碳,然后又揭开景泰蓝博山炉的盖子,加入了一些新的沉檀香料。
    窸窣的声响,让梅华帘子后面的主人醒来,萧紫衣揉了揉脑袋,然后撑着身子坐起,两条腿儿自由的垂落在床沿上,小侍女凝冬早已准备妥当,沏了一杯酽茶双手奉上,含笑请安道:“郡主,您睡得可好?”
    萧紫衣掀开葡萄纹的茶盖,轻轻地啜了一口温茶,然后朝铜盆内漱了漱口,之后笑道:“来到京城后,总也不习惯,毕竟是寄人篱下,睡觉也不踏实。现在好了,凝冬你来了,我也能睡个好觉。”
    凝冬收了茶盏,倒了铜盆,然后扶着萧紫衣来到梳妆台前,“您这哪里是睡个好觉,分明是一个大懒觉,以前您在王府那会儿,就喜欢赖床不起来......”
    提到这一茬,铜镜中的佳人面容不禁有些萧瑟起来,“唉,再有半月就要入宫了,听说宫里规矩严,不知道准不准睡懒觉.......”
    凝冬从小巧的墨绿梳妆盒中取出了白玉般的象牙梳子,然后动手把萧紫衣睡乱的发髻拆散,一头乌黑的头发如同潮水一般散落,被凝冬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怀里,她一边轻轻地梳头,一边望着镜子里的萧紫衣笑着说道:
    “不是奴婢我说,像咱们主子这样漂亮的人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您进了宫,哪怕他是皇帝,都算是交了好运气了。”
    萧紫衣笑了,“你呀,从以前就嘴甜,也别宽慰我了。我呀,也不求其他的,只求入宫的时候,把你带进去,深宫幽幽,小时候随我爹爹来过一趟,怪吓人的,要是没有你,我可住不下去。”
    凝冬笑道:“奴婢打小伺候您,自然没有比奴婢更懂您的了。这回,王爷把奴婢从中原王府带出来,自然就是让奴婢随您入宫服侍您的。”
    萧紫衣问道:“凝冬,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来了,我爹爹怎么没来,御史台的那位顾大夫,可是对我爹爹上心的紧呢。”
    “王爷他.......可能有事情要忙,不便出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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