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甫之已经由最初的狂喜恢复了冷静,若是全国实行科举制,势必将动摇原本以察举取士的各方世家大族的利益根本,可能将引发大规模的反弹,甚至将引动各方贵族的造反。当年削藩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朝中大臣每每想起这次禁忌,无一不如鲠在喉。
    这还不说,若是中枢团结一气,又有皇帝和宫里娘娘的支持,那么此事还有的一搏。但是,连住持会考的礼部,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追述朝上的十八代礼部尚书老祖宗们,没一个是科举出身的,礼部如此,那其他衙门,更是如此。
    察举出身的他们,想必很难支持科举。先前,大家闷着不做声,是因为先有江南道谋逆大事,再有宇文靖入京述职一事,之后还有正月十五的皇帝纳妃,册封太子,这些事情一码接着一码,不要说别人了,就连自己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如今细细的想来,只怕是宫里的意思,果然是好手段。
    但等大臣们回过味了,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毕竟扩建崇文馆,大家也只是以为这是朝廷做做样子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没说过要废察举啊。
    张甫之越想越心寒,越心寒越是不甘,老头子深感朝政疲敝,那些真的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才因为出身门第的原因,只能穷困一生,眼见着有如此大好的时机,张甫之如何能够让他夭折。
    他望向宗养才,沉声道:“宗大人,若是真的如此行事,只怕是你要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宗养才苦笑道:“我又如何不知,若是上头没顶住压力,明年的这个时候,烦请大学士去我坟上多烧点纸。”
    张甫之见他说的凄凉,立刻拉住了宗养才的手说道:“宗大人,你能有此觉悟,老夫深感佩服,此事是万世基业,老夫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同你共进退。”
    宗养才叹了一口气,“大学士,先不说别的,只说这明年的科举内容,都快愁死我了。”
    张甫之说道:“莫急。此事需慢慢思量,我先去东五所那边,给皇子说一声,然后你跟我回府,我们细细的商量,然后一道拟一道折子上去。就署你我二人的名字。”
    宗养才作揖一拜,二人不言。
    ......
    腊月二十二的晚上,翠柳宫像是往日一般,亮着灯火。
    萧成渝坐在床榻上,周若彤端来了一盆热水,搬了个小板凳,拍了拍他的大腿,示意他伸脚。
    萧成渝举着一本折子,将脚深入热水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烫。”
    周若彤一把将他两条大腿摁住,说道:“热水泡脚,对身体有好处。”
    萧成渝遂不再多言,忍耐了一会,适应了水温,便觉得很享受。他将目光重新落在了折子上,说道:“这封奏折,是张甫之和宗养才联名递上来的,关于明年的科考一事。崇文馆建造的有模有样,明年科考定能如期举行。张甫之和宗养才在这道折子上,写的挺详细的,主张明年春闱的时候,先考明经,至于具体的考核内容,从历代先贤中的文章中选取,由礼部决断,然后在考诗词歌赋,看看这些士子的才华如何,最后一项,则是策论,他俩主张殿试,由朕出题目,方便的话,亲自考核。”
    萧成渝放下折子,望向周若彤,问道:“朕觉得此事甚好,就可以这么办,明经取士,方显士子才华;殿试策论,可见士子是否知会纸上谈兵。如此,方能为我大梁找到真正的人才。”
    周若彤一边用手搓他的脚丫子,一边说道:“这考试的内容,我自然不去说他,但是,其中的压力,只怕不小,你做好准备了没有?”
    萧成渝想了一会,说道:“先前,我们转移了很多人的注意力,怕只怕他们回过神来,会一道来朝朕施压。”
    周若彤取来了毛巾,先将毛巾垫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再把萧成渝的双脚放上去,周若彤说道:“朝中,简单的很,分而化之呗。目前,能说的上话的,无非是内阁,御史台还有六部。现在宗养才和工部刑部称兄道弟,此事是礼部在做,想来陶言和杜明他俩终究要卖他个面子。户部那边,咱们不找韩悦的麻烦就不错了,他还敢找咱们的麻烦?不是找死嘛!至于吏部和兵部那里,自然也不足为虑。倒是御史台那边,有些麻烦。”
    提到顾之章,萧成渝也是有些头疼,试探性的问道:“要不然,给他个内阁大学士堵住他的嘴?”
    周若彤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萧成渝嘴角一扯,“还是算了吧。”
    周若彤接着说:“宗养才那边的压力肯定不会小,那就得找人帮帮他。这道折子是张甫之和宗养才联名上的,可见老头子对此事上心的很,那就遂了他的心意,让他协助礼部,做个主考官。
    科举的关键,不在公平,而在公正,江南道的士子早已怨声载道,此事,既然是面向全国,自然不能少了江南道。但上头的旨意下了去,北人不满,南人不信,这倒是个麻烦。”
    萧成渝笑道:“此事,朕有主意。先前勤政殿奏对时,宇文靖要什么朕给什么,不就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周若彤眼神一亮,“聪明。”
    萧成渝一抬头,神色自得的说道:“那是自然。要想让南边儿相信,此番科举不是针对北人的变相察举,自然要有个南人说说话,所以,朕觉得,此次科举的主考官,让宇文靖也参与进去。”
    周若彤擦干净了萧成渝的脚,起身倒了洗脚水,然后又打来了一盆热水,挨着萧成渝坐下,说道:“还有,我看,江南道的贾本道不急着上来,让宇文靖给他递个消息,让他彻查江南三老三公谋逆同党一事。”
    萧成渝立刻说道:“还查那个做什么,江南道如今已经雪上加霜,咱们不能再让他加冻了!”
    周若彤说道:“又不是真的查,让贾本道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不怕,就怕雷声不够大。科举一出,左右领头不爽的不还是各路王爷,雷声不大,只怕他们听不到呢。”
    萧成渝瞬间反应了过来,笑道:“果然还是若彤你聪明。”
    周若彤抬起了脚,用手指了指,萧成渝一愣,没反应过来,周若彤说道:“快呀,给我洗脚!”
    萧成渝伸出一根手指倒着指向自己,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你让朕给你洗脚?!”
    周若彤瞪了他一眼,“刚刚我给你洗,现在你给我洗,你又不亏。”
    萧成渝叫道:“我是皇帝!”
    周若彤一手拍在他的脑门上,“在外面给你面子就算了,在家里,当年就和你说过了,男女平等!”
    萧成渝嘀咕了两句,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拉过了小板凳,脱下了周若彤的白靴子,然后将她的白足放入了水中。
    周若彤指着水中说道:“左边儿那里,好好捏捏......对......就是那儿......真舒服......”
    “你刚刚为啥不给朕也捏捏揉揉?”
    “你又没说!”
    “......”
    江南道上,贾本道非常开心的收拾了屋子,哼着小曲儿见过了前来送行的官员,然后笑着收了银票。
    正当瓜州知府门第热火朝天的时候,有兵部的八百里急递传了过来,贾本道心里纳闷儿,江南还能有什么事情,值得朝廷动用八百里急递?
    贾本道开了急递,是兵部宇文靖亲手写的。信上让他彻查江南道三老三公一案,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还署名,这便是他即将入京城兵部的投名状。
    贾本道露出了苦笑,江南道都是乡里乡亲的,还有什么可查,刚刚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造反活动,死了多少人?连他这个不爱动脑子的知府都知道,此刻适合安民,不适合治罪。
    正当贾本道无奈之时,那传信的官员又摸出了一封信,低声说道:“知府大人,这是侍郎大人的亲笔信,是秘递。”
    贾本道好奇的接过了第二封信,信上的确是宇文靖的手笔,和第一封信恰恰相反,宇文靖让他查案的时候尽量坐坐样子,搞得声势浩大一点,多报点数字就行。
    贾本道沉思良久,然后一拍桌子,大喜道:“有了!”
    第二天,瓜州知府拿着朝廷兵部的信笺,去了江对面的广陵府,集结了靠近十万的大军,展开了声势浩荡的剿匪运动。
    山里的山贼,官道上的马贼,江面上水贼,在年前全部受到了大兵的围剿,一时间风声鹤唳。
    各地之间,打开刑场,那些水贼,山贼,马贼,一律问斩,出动了十万大军,也只逮到了靠近一万人,然后贾本道呈上的奏疏恰到好处的翻了十倍。
    加上先前三老三公的叛军,虽然大多数俘虏悄悄地放了,但是还是说全部斩首。
    按照贾本道呈上的奏疏,总计斩首三十万叛贼。
    三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萧成渝在勤政殿看到江南道的奏折后,非常开心,让冯保保草拟圣旨,昭告天下。
    圣旨传回了江南道,那些看得出来知府大人雷声大雨点小的百姓们纷纷在心里感激着这位知府大人,甚至在私下里给他建立了生祠。
    淮南王府受到消息后,淮南王将这告示随手一丢,“唬谁呢!”
    汾阳王对着朝廷的告示愁眉不展,他叫来了亲信,吩咐道:“你去京城走一趟,问问相王,朝廷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
    至于其他王爷,则是心中大惊,三老三公谋逆造反,打的旗号自然二十万大军,在加上如今牵连的十万人,朝廷什么时候有这个实力了?
    加上宫里有意的放出了消息,说是要让这则消息一定要让各路王爷看看,让他们记在心里,尤其是上次没有听从朝廷号令出兵江南的王爷们。
    是以,底下的藩王们人人自危,各自通信,只怕这个年,不太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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