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两淮直隶总督宇文靖入京一事,宫外头,百姓们还不觉得有些什么,只是城墙口的封禁,让大家有些不爽,多少年了,什么时候闹个这么大阵仗。
    好在大冬天的,寻常百姓也不愿意出城,私下里骂两句也就是了。宫里头却是热闹的很,各部衙门里,窜门子的,络绎不绝。
    胡世海,张甫之,顾之章,顺王,冯保保,相王被放了假,内阁,御史台,六部衙门,内务府,司礼监都没了主心骨。
    皇帝萧成渝这两天清闲,懒得在勤政殿办公,没事御花园逛逛,昭云亭坐坐,九曲白玉桥那边走走,惬意的很。
    是以,宫里办事儿的,都开始不办事,大家一闲下来,就开始议论这件事。
    相互窜门子的,大多也是一个衙门的不同院子的,否则,那便是鸡同鸭讲,最后仍不免要跺脚骂上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对此,各部衙门之间,彼此心照不宣。在御史台已经点卯有了几天的老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这些折子有六科给事中呈上来的,也有翰林院那帮子清流写的。
    折子千篇一律,都是弹劾那位新晋的礼部尚书宗养才的。对于宗养才,老侯谈不上好感,也谈不上恶感。前两天喝花酒的时候,听到了老上司胡双才提过一嘴,口中对这位新尚书赞不绝口,老侯知道,胡双才没必要在人不在的时候拍上司的马屁,所以心里还是对那位口碑不怎么好的尚书大人高看两眼的。
    再回头看看折子,老侯望向朝南的院子里,那帮御史们聚在一块喝茶嗑瓜子开大会,老侯心里有些不满。
    就是弹劾人家,也该就事论事。人家都不在刑部干了,你们却弹劾人家在刑部的时候混吃等死,造成冤假错案一箩筐,据说人家当年好歹也算是你们御史台的中流砥柱,如此毫不顾念同僚之情,未免有人走茶凉的悲哀。
    对此,老侯随手把折子一丢,正准备唤人前来把这些折子收走丢掉。
    恰巧,新任的御史中丞陈柏苍来到了门前,弯腰捡起了这些折子,看过一两分后,朝老侯笑了笑,“侯御史,不用介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御史台的老传统,我以前也常干这种事。”
    老侯对于这位御史中丞还是挺有好感的,为人不卑不亢,关键是他俩都不怎么受这一院子里的人待见,是以难免会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老侯坐在椅子上,叹道:“非我说,这已经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按照我从政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儿多了,圣上那边脸上总会挂不住,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老侯做了个请字,陈柏苍没有落座的意思,他站着对老侯说:“你说的这些,我自然也是明白的,我多次和他们说过,他们也不搭理我,那就由着人家闹好了。对了,老侯你刚来御史台不久,想必对以前的老衙门还有些怀念,要不要和我一同窜门子去。”
    侯富贵立刻起身,笑道:“好哇。说实话,待在这还真有点浑身不舒坦,去老衙门看看老伙计们。”
    入了礼部衙门的门,侯富贵多少有些感慨。
    御史台那边聚众喝茶嗑瓜子开大会,礼部却是有条不紊的忙着,翻卷宗的翻卷宗,讨论年关的祭祀等的讨论年关祭祀,该干嘛干嘛,见到老上司老朋友,大家只是停下来,点头示意,微微一笑,谈不上太亲近,也谈不上太疏远。
    毕竟老侯去了御史台,御史台和六部衙门不对付,这番作态,刚好拿捏得当。这有赖于老尚书的教导,和新尚书的保持,若是礼部的人去了御史台窜门子,哪怕是公事,只怕那些御史们也是说酸话的说酸话,翻白眼的翻白眼,谁会搭理你。
    陈柏苍径直去了尚书堂,大家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话。
    老侯则去找左侍郎胡双才叙旧。
    陈柏苍一进去,发现了宗养才双手抱着后脑勺,两只脚是右脚搭在左脚上,左右脚搭在桌案上。
    陈柏苍有些无奈,“都说你到了礼部转性子了,说你勤勤恳恳,尽职守则,怎么还是这样......一幅鸟样?”
    宗养才乐了,“不曾想一本正经要死要活的御史中丞大人也会开玩笑了?怎么?不跳河?不自杀?找到人生乐趣啦?”
    对于宗养才一口气戳穿自己的心头老伤疤,陈柏苍嘴角一裂,但很快释然,“从江南到京城,你是一点没变,嘴贱!”
    宗养才收了双脚,起身从炉子上拎起了弯嘴的铜壶,亲手给陈柏苍泡了一碗茶,双手奉上,嬉皮笑脸道:“来来来,给咱们的陈大人奉茶赔罪,以后少弹劾我点就成。”
    陈柏苍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刚刚在衙门的时候,看到一堆弹劾你的折子,都是六科给事中和翰林院丢上来的,估计能把你骂道姥姥家。”
    宗养才叹道:“唉。当官难啊,上头压着,下头骂着,冷屁股做热板凳,上下是冰火两重天。”
    陈柏苍喝了一口茶,没好气道:“你甭跟我这装。下头骂的在厉害,上头有人保你,你便风光无限,稳如泰山。我来找你,不问你其他的事儿,就想问问宇文靖入京一事,你怎么个看法?”
    宗养才放下了茶壶,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怎么,你陈柏苍转性转的忒大啊,也开始学着人跟风押宝了?”
    陈柏苍摆了摆手,“押不押宝的,还另说,我算是看不明白了,上头既然不让你死,那就别作践自己,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横竖让自个儿活得舒坦点,所以,押宝未必,跟风总是要的。”
    宗养才打了响指,“正解!”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只小茶壶,从小罐子里拨了一点茶,然后用铜壶沏泡。
    他捏着茶柄,慢悠悠的说道:“皇帝放了那么多老头子的假,连内务府的那位都不放过,又拖延了三天时间,摆明了是给宇文靖拜山头的时间......哦不,更准确的说是选山头的机会。”
    陈柏苍轻声道:“你这么说倒也是准确,只是宇文靖的山头,别人可能不知,蒙在鼓里,你我二人可是心里明白,这在江南的时候,就定了下来,那位胡大人,可是对宇文靖上心的很。背后还有个大学士撑腰,我看横竖是跑不了了。”
    宗养才坐在椅子上,用小方巾擦了擦茶壶,然后吹了一口气,“非也。”
    陈柏苍好奇道:“还有变故?”
    陈柏苍笑道:“宇文靖是聪明人,关键要看是几等聪明人了。若是三等聪明人,那这第一步,自然是去拜访胡世海,第二步,由胡世海引荐拜访张甫之,第三步,则是去顺王那里露个脸,变着法子朝圣上表忠心。”
    陈柏苍想了一下,然后尴尬道:“若是我,会如此做。”
    宗养才道:“老兄你是聪明人啊。”
    陈柏苍说:“那也是三等聪明。”
    宗养才竖起食指,“我就是二等聪明,若是我是宇文靖,这第一步,自然是去冯保保那里送礼,这第二步,是去顺王那里表忠心,这第三步自然去张甫之那里混个脸熟。”
    陈柏苍想了好久,也没摸清楚里面的门道:“和解?”
    宗养才老神自在的说道:“你方才说宇文靖是胡世海那边儿的,是因为胡世海给他撺掇着去兵部,若是宇文靖真的聪明,自然知道这里头功劳最大的是娘娘那里。
    娘娘赏识他,他自然该表态。冯保保代表了宫里的意思,这第一站自然是去大总管那里送礼。
    但只巴结娘娘不够,朝野内外,自然还是圣上说一不二,顺王是圣上的皇叔,自然应该去顺王那里,给圣上表态。
    老头子张甫之,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水火不入的金身罗汉铁公鸡,去他那,纯粹是走个过场,给老头子和内阁一个面子,好歹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
    虽然胡世海出力最多,宫里的心里也明白,但是恰恰不能一上来就和胡世海走的太近,人言可畏,避嫌,做做样子,也是要的。张甫之是胡世海的老师,去张甫之那里,不就是给胡世海吃定心丸嘛。”
    陈柏苍想了一下,然后笑道:“你果然要比我聪明一点。”
    宗养才并没有因为他的夸赞而显得开心,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陈柏苍再问,“那你说的一等聪明又是如何?”
    宗养才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我若是真的知道,不就是这第一等的聪明人了?”
    陈柏苍一脸玩味的问道:“真不知道?”
    宗养才一挥手,“不知道。”
    陈柏苍明显不信,“何必藏拙?”
    宗养才无奈道:“算是服了你,若是世间一等聪明人,自然是这三天哪里都不去,任你窗外风吹雨打,电闪雷鸣,老子安然独坐,不动如山,也稳如泰山。”
    陈柏苍赞道:“高!”
    宗养才叹道:“太聪明反而不好,机关算尽,兔死狗烹,难免悲凉。”
    陈柏苍起身,“这就是你放弃头等聪明做二等人才的原因?”
    宗养才一挥手,“错啦,是二等走狗。”
    陈柏苍嘴角一扯,“那一等走狗是谁?”
    宗养才老神自在道:“自然留给公公做。”
    陈柏苍有些不满,“那我岂不是三等走狗?”
    宗养才浑不在意,“谁让你想着自杀,晚了一步?”
    陈柏苍笑了。
    事实上,宇文靖在三天里做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第一天,带着礼物,大摇大摆的去拜访了褚向浩,虽然是晚上去的,但没有藏着掖着,因为褚向浩白天要办公。
    第二天,更加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宇文靖大白天的来到了相王的府邸,据说相王亲自出门相迎。
    第三天,宇文靖老老实实的待在了驿站里,喝茶饮酒赏雪,非常快活。
    宗养才知道后,赞叹道:“这是特等的聪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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