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那边,范明走了以后,换了一个老侯,大家心里唏嘘,也是纷纷敢怒不敢言。
    临近黄昏的时候,侯富贵朝大家打了一声招呼,就踩着积雪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御史中丞宋成业立刻召集大家大会,另一位御史中丞陈柏苍自然而然的被大家排挤在外。
    但人家也不怒,也不恼,出门左拐,去礼部窜门子去了。近来,陈柏苍取代了董立本,和宗养才成了衙门里新晋的好哥儿俩。
    等到陈柏苍走后,宋成业关上了窗子,一拍桌子,沉声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一众御史你望我,我望你,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宋成业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刚刚那句话,“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许是怕中丞大人太尴尬,侍御史楚鹏就说道:“中丞大人所言不虚,只是当下的情况来看,太过匪夷所思。主要还是......”楚鹏瞥了一眼中丞,见他点了点头,就继续说道:“老师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不太好把握啊。”
    李琰一拍桌子,笑道:“还不明白吗,老头子热火朝天的往林宅跑,带头上奏圣上迎娶泰山王之女萧紫衣入宫,这态度明白的很嘛。”
    邱德伦沉思了一会,说道:“老头子这是调转风向,想要最后一搏,关键就看我们敢不敢跟着老头子赌一把了。”
    宋成业重又坐下,脸色不太好看,“如今摆在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不然跟着老头子转向,趁早巴结那位即将入宫的娘娘,和外边的泰山王交好;要不然就是趁早和老头子撇清干系,讨好宫里的这位贵妃娘娘,日后也好有一份香火情自保。”
    楚鹏沉思了片刻,说道:“宫里的那位大家也是知道的,不太好对付。”
    李琰立刻接话道:“也不一定,当年皇后秦嫣势大的时候,老头子及时掉头,转向了晋王,结果事实证明,老头子的眼光的确有些老辣。虽说宫里的这位如今如日中天,但是这一来,镇国公那边落魄已经成了定势;二来这顺王夫妇貌合神离,人所共知;三来嘛,秦朗交了兵权,贪污了银子跑路。这宫里的娘娘,在外头可没有依仗。”
    李琰望了一眼众人,然后说道:“我可听说了,这回跟着宇文靖一道入京的,可还有泰山王萧克定。”
    邱德伦说道:“当下局势还未明朗,要知道,重明殿可是改名东宫太子殿了。”
    此话一出,大家仍旧沉默。
    宋成业一拍桌子,说道:“那我们就再等一等,看看老头子还有什么举动,看看萧克定入京后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故,然后咱们在跟风押宝。”
    众人点头。
    ......
    临近黄昏的时候,宗养才鬼头鬼脑的往内务府跑,内务府门前,褚向浩怀里像是揣着什么东西,趴在宫墙边上朝外面探头探脑。
    里头的大小官员还有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据说这位总管老爷明年一开春,就要重下江南,现在在衙门里磨洋工,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宗养才一靠近,褚向浩一把把他拉住,宗养才朝他的怀里一看,只见一只黑的发亮的小猫喵呜一声探出头来。
    宗养才大喜,“找着啦!”
    褚向浩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神情,压低了声音说道:“邦交未成,商道先行,据说一条线已经过了塞外的大草原,通向了西域诸国。这条线是老李负责的,我可是花了千两的黄金换了这么个小猫,据说是西域诸国当中一国国主养的猫怀的种,颇有灵性,珍贵着呢。”
    宗养才也轻声道:“好好好,老褚,你行啊。”
    褚向浩露出了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然后又说道:“公公原想养的那只白猫珍珠,宝贝的很,这是只黑的,人家能欢喜吗?”
    宗养才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褚向浩又说,“老弟,此事你可要保密。与塞外通商一事,知道的人可不多,就是内阁那边,都不知道,内务府都瞒着。据说,娘娘和圣上有意借着商道打开政道,但是朝中和塞北蛮国是祖宗攒下的矛盾,历经了上千年,真的是不死不休。一旦让人知道了,内务府的老李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上,那帮爱国的儒生们可不得口诛笔伐?”
    宗养才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放心放心,我岂是那种拎不清的人?”
    ......
    入了夜,冯宅门前静悄悄的。
    门檐下的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北风一吹,来回的摇晃个不停,皑皑白雪上有红光如潮水,随波逐流。
    两个人穿着棉袄,揣着手,立于门前,开了门,管家冯三见到是此二人,当下笑逐颜开。
    老规矩,褚向浩的手从袖子里伸出,带出来了一张银票,价值一百两。
    这回,冯三直接推开了褚向浩的手,褚向浩有些不解,冯三笑道:“褚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每回来,都有伴手礼,我冯三已经感激不尽,以后,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见外。”
    褚向浩笑着收回了银票,拱手施了一礼,三人一道进入了冯宅大院。
    冯保保坐于正厅,对于来客,显得有些意外。
    褚向浩显得有些拘谨,毕竟冯公公是他的顶头上司,宗养才则显得有些随意,毕竟他是六部当中的礼部尚书,从二品的官衔。
    冯保保对二人点头示意,神色不便。落座看茶后,冯保保先是望向褚向浩,“你即将跟着韩悦下江南,我就不说你了。”他又望向宗养才,显得有些不满,“你我都是主子身边儿的人,算算时间,也有些年头了,如何不知主子的脾性?”
    宗养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道:“早年跟着娘娘的时候,一日,娘娘突然问我,她生平最喜何事?”
    冯保保好奇起来,“何事?”
    宗养才说道:“我曾言,娘娘最喜真金白银,富可敌国。”
    冯保保说:“有趣!”
    宗养才说:“娘娘当下摇头,骂我榆木脑袋,说她平生最喜,无非四字——‘一团和气’罢了。”
    冯保保叹道:“有理!”
    宗养才说:“一团和气,大有学问。既知娘娘最喜何事,那底下的自然要让上头的看到,方能心底放心。”
    冯保保捏着兰花指,说道:“这便是你为何先去镇国公李家,再到我这来的原因?”
    宗养才恭敬道:“公公大才!顺序而已。”
    冯保保问:“为何不顺道走趟顺王府?”
    宗养才老实的说道:“非自己人。”
    冯保保再问:“如何不去救国公府?”
    宗养才小心道:“难做自己人。”
    冯保保赞叹道:“真聪明,非你宗养才莫属也!”
    一旁的褚向浩听得一头雾水,这你来我往,一来二去的,怎么越听越像是和尚找道士打机锋啊。
    宗养才笑道:“我虽聪明,顶上不还有公公?”
    冯保保大笑,“所以才说你是真聪明。”
    宗养才也跟着笑道:“读圣贤书,学小聪明,不得大智慧,是以做不得大学士那样的君子,只能以小人自居。小人者,不免蝇营狗苟,所以有此来。”
    冯保保笑得更开心了,然后望向褚向浩,说道:“老褚,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吧。”
    褚向浩莞尔道:“公公见笑了。”
    他怀中一松,一只通体黑亮的猫儿自怀中跃下,那猫儿是真聪明,喵呜一声,打量了殿中三人后,竟径直的朝冯保保走去,然后顺着大红袍攀爬而上,舒服的躺在冯保保的怀中。
    猫儿似乎毫无戒心,也不害怕生人,很快就眯上了眼睛,喉口里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响声。
    冯保保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来回的在光滑的毛发上滑过,嘴中啧啧赞叹,对二人道:“如此大礼,本公公心中实在欢喜的很。”
    褚向浩赶忙说道:“公公喜欢就好。”
    冯保保望向宗养才,“无功不受禄,你想从本公公这边得到什么,或者是未来得到什么?”
    宗养才笑道:“一份人情而已?”
    冯保保平静道:“多大?”
    “比天大。”
    冯保保先是皱眉,继而仰天大笑,褚向浩吓得哆嗦个不停,只怪宗养才胡说八道。
    冯保保收了笑容,正色道:“本公公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
    宗养才起身,拱手施礼道:“我与褚兄二人愿唯公公马首是瞻耳。”
    褚向浩立刻起身附和道:“愿为公公马首是瞻。”
    离开了冯宅,天已不再飘雪,但地上的积雪没有笑容,反而因为夜间的空气骤降,凝固成了寒冰,寒意逼人。
    褚向浩不觉得寒冷,只觉的浑身燥,热,出了府门,被凉风一吹,顿时一缩脖子,打了个牙颤。
    他对宗养才说道:“宗兄啊,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宗养才回头望了一眼冯宅上那两只迎风招展的红灯笼,喃喃道:“若是能够选择,谁愿意处在这风口浪尖上啊。针尖对麦芒,留下来的,又有哪个是善茬?”
    褚向浩疑惑道:“宗兄啊,你刚刚说啥?”
    宗养才微微一笑,说道:“我说啊,老兄你是好运气,得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啊。”
    褚向浩顿时面露难色,“老弟,你这说的轻巧,有道是天高皇帝远,看似是好事,但在京城为官,再下放出去,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人,若是人不在京城,中枢吹点凉气,到了江南,可就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啊。”
    宗养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赠猫之恩,情谊天大,老兄,你可以放心的下去了。”
    屋内,冯保保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喃喃道:“都说猫儿不记恩,有粮便是娘。本公公就喜欢这一点,若是做狗,迟早有一日走狗烹,但是做猫,活得潇洒啊。”
    至此,冯保保养了只黑猫,取名余粮。
    后来,宗养才在家里养了一条狗,没起名字。
    猫有余粮,走狗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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