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李家人大惊失色的是,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当下风头正盛的当朝一品大员,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
    更让老李家上上下下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胡世海胡大人是来送炭的。
    胡世海在院子里顶着风雪而立,指挥着胡府带出来的小厮把一车车的碳往里面搬。
    风雪很大,像是棉絮黏在头上;黑炭很多,胡大人亲自动手,手上乌黑。
    这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
    秦光华立刻吩咐左右道:“速速把胡大人请进来,然后备茶看座。”
    分宾主落座后,秦光华没有急着说话,毕竟家主是李谦。李谦坐于上首,对胡世海抱拳道:“胡大人拉来了这么多炭,不知何意?”
    胡世海微微一笑,说道:“镇国公客气了,老国公乃是国之栋梁,辈分之大,还在我老师之上,世海只敢以晚辈自居,万万担不起一个大人。”
    接着,胡世海指着外面的黑炭说道:“不过寻常的东西,大冬天的也用得着。我虽然是一品的大员,领着俸禄,但也终归做不来六部尚书那样的事情,所以,李国公不要嫌弃。”
    李谦抬眼望了一下胡世海,十年朝臣,十年将军,二十年的国公,李谦的心机自然了得。
    无功不受禄,一个落魄的老牌贵族,怎么也比不上一个新晋的一品大员来的风光,要巴结,这顺序也该反一反。
    雪中送炭,礼轻情意重。
    这份情,只怕接过手,太重,要背在肩上。
    胡世海见李谦不说话,秦光华也只是饶有兴致的喝着茶观望着胡世海,秦光华心里觉得,这个张甫之的门徒,好有意思。
    胡世海丝毫不显得尴尬,他说道:“当年我年轻时,在御史台担任御史,因为仗义执言,被六部攻犴,差点酿成了杀身之祸,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除了老师之外,也只有镇国公您仗义执言了。”
    李谦放下了茶碗,摆了摆手,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那个做什么。”
    胡世海正色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胡世海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谦点了点头,“难为你了。”
    好在胡世海并未在这里待多久,很快便起身离去,秦光华喝着茶,望着老头子笑道:“爹,当年你什么时候帮过胡世海说话了?”
    李谦指了指儿媳,笑道:“你呀你呀,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成贤纳闷了,不知道娘亲和爷爷在打什么机锋,就嘟囔道:“娘,爷爷,你们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老头子离开了椅子,立于门前负手而立,望着满院子的风雪,他轻声笑道:“雪中送炭,自然要有个由头,礼轻情意重,情谊够大,但送礼的人嘛,面子也够大啊。”
    李谦转过了头,对孙子李成贤说道:“回去和你爹好好读书,今年,咱们李家让他们不屑一顾,明年,咱们李家让他们高攀不起。”
    “嗯,我会用功的。”
    李成贤走后,秦光华来到了老人的身边,她问道:“爹,你说是宫里的意思,还是他胡世海自己的意思。”
    老头子仰头望天,只见天上灰蒙蒙的一片。
    他叹道:“多少年了,宫里对李家,一直没有意思,那这意思,可就藏得够深的了,他胡世海这时候来,八九是自己的意思,那想来,他自然是觉得猜到了宫里的意思。他来找我们意思意思,我们以后能不对他意思意思?”
    秦光华噗嗤乐出声,“爹呀,你好有意思......”
    ......
    张甫之从堆得有一人高的奏疏中探出了头,看到了急促不安的董立本,然后胡子一动,露出了一口白牙,“哟,大风吹进了门,原来是稀客啊!”
    董立本拱手道:“行了,大学士,快别埋汰学生了。”
    张甫之摆了摆手,说道:“可别,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你老师可是顾大夫。”
    董立本脸色尴尬,不愿再这个事情上多做纠缠,他悻悻然的从袖子里抽出了奏折,说道:“这是胡大人交到吏部的折子,干系有些大,所以先来给大学士过目一下。”
    张甫之心里笑道,六部的折子大多是司礼监交过来的,你说是先来给我看看,那八九是来当说客,提前通个气儿,好让我别卡这道折子,你董立本看起来老实,也不是个好鸟儿啊。
    张甫之心里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接过了折子,直接随手一丢,说道:“我知道了。”
    董立本着急了,抓耳挠腮道:“大学士,这折子是胡世海胡大人举荐顺王殿下出任领侍卫内大臣的事情,一个一品举荐另一个王爷担任一品大员,这事不小啊。”
    张甫之摊开了折子,扫了一眼,然后放下,“宫里早就有了这个意思,只是迟迟没有行动,胡大人既然走的是吏部的路子,你和礼部商议商议,何必再来我内阁多此一举?”
    董立本立刻会意,内阁不会卡这道折子,都说出了礼部来,那就是摆明了让礼部准备一切的章程,好让顺王彻底的接管京畿重任。
    董立本轻声道:“既如此,就麻烦大学士了。”
    望着董立本离去的背影,张甫之把头藏在那一摞折子的背后,小声嘀咕道:“顾之章,这回你可算是看走眼咯,你那点香火情,用错了地方。”
    ......
    顺王府的书房内,安神香缓缓地朝上飞舞,像是折叠的灰色绸缎。顺王夫妇在书桌旁,一个研墨,一个提笔。
    顺王一边写字,一边说:“咱俩的关系,现在算是缓和了?”
    顺王妃笑道:“您是这一家之主,自然是您说的算。”
    顺王扭过头望着顺王妃,露出微笑,“那你说咱俩这算是逢场作戏还是算冰释前嫌?”
    顺王妃叹了一口气,“搭伙过日子的,咱俩也甭管是谁瞧不上谁,谁的对又是谁的错,这过日子,本就是这样,逢场作戏要得,冰释前嫌也要得,更何况,你是王爷,我是王妃,宫里头看着,宫外头也看着,咱俩这日子,还不得过给人家看?”
    顺王点了点头,“王妃有理,且有大道理。”
    顺王妃松开了松香墨,一手拎起裙子的一角,微微屈身,做了个万福,“王爷说的是。”
    顺王把笔搁下,大踏步的朝外走去。
    顺王妃探头一看,大宣纸上写着五个字。
    家和万事兴。
    顺王妃露出了微笑,透过屋檐下的风雪,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
    正堂里,胡世海坐了有一会了。
    顺王从内而来,胡世海起身,二人各自拱手施礼。
    胡世海坐下后,说道:“昨儿个,我就给吏部上了道折子,说是这领侍卫内大臣的位置还是空着......”
    胡世海说着,打量着顺王,想看看顺王作何反应,顺王端起茶,掀开茶盖拨了拨茶叶,然后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茶,他扭头望向胡世海,脸上笑眯眯的,没有说话,示意本王听着呢。
    胡世海就继续说:“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王爷又是大才,虽说朝廷几次都有这个意思,但圣上毕竟有时候也脸皮薄,所以缺个带头的,我就多此一举,没跟王爷商量,就把王爷推上去了。”
    顺王脸上的笑意更浓,然后说了句不搭边的话,“胡大人今天,是从哪边来的?”
    胡世海先是一愣,然后笑道:“实不瞒王爷,我是从镇国公府李家那边来的。”
    顺王哦了一声,双手支在了双腿上,双目望向门外,做出一副思考过后的样子说道:“镇国公家也在西城,离我这王府可不远,胡大人是顺路来的。”
    胡世海的脸色微变,但没有说话。
    顺王又扭头望向胡世海,“这锦上添花,终究比不得雪中送炭,胡大人却不一样,做了两手准备,先是雪中送炭,再是锦上添花,小王佩服。”
    胡世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爷过谦了,朝廷里的事情不好办,在朝廷里当官更不好当,人在庙堂,身不由己。”
    顺王点了点头,又拿起茶喝了一口,“胡大人高见,已经把朝廷的这点破事看的明白了,日后同朝为官,自当互相照拂一二。”
    胡世海开心的笑了,这一回脸上的笑容,是真心的,他说,“多个熟人好办事,都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
    “善!”
    ......
    风雪骤至,哪怕京城的主城道比其他城池大,但是堆满了积雪,也不太好走。
    这般风雪,除了去衙门点卯的公家人物,一般人还真的不愿意出门。
    路两边的铺子开着,生意非常的冷清。
    一个中年人走到了酒铺,花了十两银子拿了两坛酒,然后哼着小曲儿朝外走。
    风大雪大,人心不大。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多出了两行雪地上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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