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一场火,烧得很旺。
    金陵的雪也下的很大。
    第二日清晨,起床的百姓望着院子铺的满满的白雪,罕见的没有清扫。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一年三百五六五天第一次见到,不管怎么说,都是令人讨喜的。
    早起的太阳不是很大,暖暖的阳光透过地平线送给了受了一夜风寒的金陵百姓,然后就被乌云遮住。
    天始终是阴沉沉的,那么雪便一直在下。
    今年果然同往年不太一样。
    典章站在这座辉煌的宫殿门前,他愣了一下,然后孤身走了进去。太和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但多少没有牵连其他的殿宇。不知道是因为昨夜的雪太大,还是有人救火的缘故。
    典章望着废墟,黑色的残木之间已经被白雪覆盖,显得有些冷清,也显得很安静,江南道发生的大事,周若彤觉得一年时间可以解决,但他俩谁也没想到的是,只用了两个月。
    典章抬头望了望天上阴沉沉的云,心想那位布局二十年,破局两个月。
    这是真的大格局。
    就像是天上滑过的乌云,久久的不散。
    您还真是厉害呢!
    ......
    临安府的童宅,这是换的第三任主人。
    童冠一死后,吴崇喜住在这里。
    吴崇喜走后,薛青住在这里。
    薛青走后,三位王爷坐在这里。
    故地重回,就连许三平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短短几天的功夫,就恍如隔世,许三平有些感慨。
    书房的架子已经全部被搬了出去,王爷们都不太爱读书,所以就随便赏赐给了军营,让他们做生火的引子。
    墙上挂着画,其中不乏名家之手,几经碾转,才沦落到了这里。吴崇喜和薛青都是书香门第,知道这些东西蕴含的文化含义对于文人有多么重要,所以哪怕童府无人,他们也没有敢动。
    此刻,那墙上光秃秃的,王爷虽然不爱读书,自然也欣赏不懂画像,但他们知道,挂在这里的,十有八九是值钱的。
    值钱便是好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收好,事后还要会心一笑。上奏朝廷的奏疏也该表扬一下原知府的一穷二白。
    清官啊!
    随意史料的记载,有时候总不那么令人信服。
    书架空出来的地方,文房四宝散落一地,被下人收走。空荡荡的书房摆了两张桌子,一张用来打麻将,一张用来吃火锅。
    打麻将需要四个人,许三平便被拉来凑数。
    泰山王萧克定的运气总是不错,赢了好几把,坐在桌上的两王要不是在搜刮童府的时候,萧克定分文不取,只怕此刻都要急红了眼。
    另一张靠窗的桌子上,铜炉内的水在沸腾,蒸腾的白气朝上翻滚,和窗外飘着的白雪同色。
    淮南王摸了一张牌,又看了看面前的牌。他真的有些不爽,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牌。
    哗啦一声——
    淮南王推翻了麻将,说道:“打个锤子哟,不打了,不打了,闲出个鸟儿来。”
    汾阳王斜睨了他一眼,心想,老子刚刚要胡一把,你就不打了,诚心找茬,要不是临行前相王那个胖子有密信交代,让他万不可打架,他真想给这老头子一刀。
    进城前的算计,始终让年轻的汾阳王耿耿于怀。
    许三平望向萧克定,发现萧克定的嘴角至始至终都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知道是因为把把都赢还是因为兵不血刃的打下了临安,而心情愉悦。
    萧克定的心思总是令人难以捉摸。
    许三平年轻的时候跟着相王造访中原泰山王府的时候,相王那胖子曾悄悄地对他说,别看萧克定一脸忠厚老实的样子,只要一笑,指不定肚子里装着什么坏水哩。
    当时许三平颇不以为然,人家就是再坏,能有你坏?
    萧克定拍了拍手,说道:“不打就不打,先吃火锅吧。”
    汾阳王歪着脑袋问:“吃完火锅呢?”
    泰山王一笑,没说话。
    四人围坐一桌,铜炉火锅是清汤的底,但大家还是吃的满头大汗。窗外的雪下得愈发的大了,趁着雪景漫游西子湖,想来也是浪漫的很。
    汾阳王吃到一半,继续刚才的话题:“吃完了,我们干啥呢?”
    许三平抬头,想看看萧克定会如何应对。
    萧克定放下了筷子,望着窗外的飘雪,说道:“难得到了临安,又是大雪,不去逛逛,总觉得有些惋惜。”
    淮南王一手拍在了桌子上,砰的一声爆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发火。
    淮南王笑得很爽快,说道:“克定老弟说的对对对,不去观赏一番,太对不起这千里行军了。”
    汾阳王也笑了起来,他一笑,就喜欢眯眯眼,可能是被相王传染的。
    “甚好,甚好。”他转而又说,“朝廷那边,该怎么交代呢?”
    萧克定一脸平静的说道:“朝廷那边的奏疏,我来写。”
    淮南王眼珠子一转,他是第一个进城的,论理应该是头功,但是滞留临安府不向江南腹地进军,又说不过去,所以这圣旨的事情,总归让他有些不爽。
    萧克定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二位王爷说道:“两位王爷劳苦功高,汾阳王在城外斩首三万,折损大军一万五,淮南王兄身先士卒,悍不惧死,率先破城入内。这些事,我都会写清楚的。”
    “甚好甚好。”淮南王抚着胡须,笑得很开心,“刚刚,我好像看到了一副黄山谷的真迹,我是个粗人,不太懂什么文人墨客的雅事,克定老弟便拿去了好。”
    汾阳王也开心的笑道:“久闻王爷喜欢文房四宝,我这里刚好有一副前朝的,传了也有几百年了,王爷若是不嫌弃,还是笑纳的好。”
    “哪里哪里,二位王爷客气了。”萧克定说道。
    淮南王赶忙说道:“诶——都是一家人嘛!”
    汾阳王赶忙接着说:“对对对,一家人,吃菜吃菜!”
    许三平有些无奈,同样是王爷,差距怎么这么大。他悄悄地打量着萧克定,心想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昨夜典章已经攻克了金陵城,目前复国的大明已经名存实亡?
    他见萧克定嘴角挂着的那抹微笑越来越清晰起来,嘴角就蠕动了两下,果然,这两个二百五被你坑了。
    ......
    江南的雪,也飘到了江北。
    自然,江北也开始下雪了。
    两淮广陵府的宇文靖换上了厚厚的棉袄,在屋子里点燃了小火炉,火炉子上煮着一壶竹叶青,酒香传了出来,弥漫了整个书房。
    瓜州知府带着一副瓜皮帽,显得有些滑稽。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起,又一会儿走到窗前看看外面的大雪,显得有些焦躁。
    宇文靖抬眼望了他一下,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但没有说话。
    贾本道自窗前走回,重又坐下,然后说道:“总督大人......”
    宇文靖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贾本道有些支吾的说道:“那个...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宇文靖朝后仰躺着,竹椅上的靠垫是貂绒的,靠着比较舒服。
    “本道兄,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贾本道迟疑了一下,说道:“自先皇在位时起,我跟着大人已经七年了。”
    宇文靖点了点头。
    “杨家的生意,水路畅通,七年来少不了你的关照。自瓜州过两淮前往京城的运河道上,你时常派水师护航,这恩情,我和杨兄都记在心里。所以当吴崇喜攻打瓜州,你打算死战的时候,我才发密信让你撤退到两淮来。我宇文靖,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
    贾本道有些尴尬。
    宇文靖继续说道:“该说的事情,能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能告诉你的,我也是为你好。我知道,对面金陵城破的消息,你已经清楚了,你在质疑我为什么不发兵,为什么不收回江南道。但是,先前你要配合典章两线合围,我没有同意,金陵和瓜州,乃至整个江南,不还是打下来了?”
    贾本道不是笨人,已经嗅出了味道来。
    他问道:“总督大人,这些都是宫里的意思?”
    宇文靖说道:“宫里往往有很多意思,但要彻底的弄明白该听哪个意思,这才是为官之道。你不要看我这样一个两品总督,封疆大吏,看上去风光无限,可若是去了京城,屁都不是一个。”
    贾本道擦了擦汗,他觉得有些热了。
    “大人过于谦虚了。”
    宇文靖接着说:“江南道的格局即将大变,平定三老三公的叛乱,只是个开头。真正该热闹的,其实还在京城,在上面那群人那里。宫里来了消息,不希望江南平叛的消息太早的传了出去,你我只需要照办即可。”
    贾本道疑惑道:“朝廷这是什么意思?”
    “错啦!”宇文靖翻了一个身子,说道:“不是朝廷,是宫里。”
    贾本道立刻骇然,这话的意思便是宫里不希望朝廷知道。当下,大梁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江南道的造反大事,宫里不希望朝廷知道金陵城破的消息,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希望朝廷的注意力仍然被江南所吸引。
    那么,这就说明......宫里想对朝廷动手。
    贾本道的身子轻微的抖动了一下。上面的人拿刀在砍,倒霉的还不是底下的人?
    怪不得宇文靖一直没什么动作,这是在看清局势后打算后发制人啊。
    贾本道毕竟只是一个知府,没有宇文靖的眼界和格局,宇文靖什么都不做,其实就已经做了很多的事情。
    他不动,自然是宫里的意思。
    事后,宫里自然也忘不了他。
    想到胡世海临走前的那番话,他将目光落向窗外,听说京城的雪比南方大的多,自己要不要多准备两件棉衣?
    炉子上的酒开始翻滚起来,酒香味越发的浓郁起来。
    大雪天是个好日子啊,该喝酒。该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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