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也知道,泰山王萧克定对朝廷忠心耿耿。此番送女入宫,圣上虽未明面上同意,所顾虑者,大家心知肚明。紫衣那孩子留在我林府,自然也有圣上的意思在内。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朝臣全部屈服在内阁和司礼监的淫威之下,紫衣入宫,仍然阻碍重重。
    以大人的眼光,不会看不出紫衣入宫对我大梁社稷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因为有人心胸狭隘,容不得别人,阻碍社稷发展,实在是祸国殃民。若是大人能够保举紫衣入宫,相信圣上和泰山王,都会在心底感激大人的。”
    林夫人一番话说完,心噗噗的跳。她扯了谎,当初萧克定把萧紫衣留在林宅,乃是隐秘之事,并没有什么圣上的意思在内。
    她这么说,只是希望唬住顾之章。
    顾之章多聪明的人儿啊,自然知道她在扯谎。但是,顾之章看的比她深远。
    圣上虽然没有明言,但确实是顾忌夫妇之情。他比外人了解这一对自晋王府时代走到今天的夫妇,患难与共,多么难得。
    当今圣上已经不是昔日的晋王,位置不同,顾虑的自然也不同。中原诸王自打先皇驾崩跟着相王入京那档子事,已经闹得很明白了。
    相王虽然无耻,但在外还能压制诸王。现在相王入京,摆明了对外宣称自己和朝廷站在一条线上,诸王难免不会心生他意。
    江南道,典章死战瓜州,迎来一片赞誉。顾之章却从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这是相王在自削实力,为的就是让朝廷安心。
    可是,相王的兵马一旦在江南道打光,在外,无人压制中原诸王。这时候,一向低调的泰山王的态度就尤其的重要。
    这也就是萧成渝明知道萧克定把萧紫衣留在林宅,自己却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
    就在顾之章思考之际,那妇人继续说道:“顾大人,有句话,我这个妇道人家不知当说不当说。”
    顾之章抬起头,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
    “但说无妨!”
    林夫人沉思了一下,在心里遣词造句,希望尽量说的委婉些。
    她说道:“大人也知道,张大人虽然文采斐然,但是为官之道,却是万万不及大人一二的。如今大学士执掌内阁,乃是宫里的那位笼络人心的手段。
    相王入京,身居六部,典章死战瓜州,已经为相王赢得了声誉。若是江南道战事结束,论功行赏,只怕宰辅之位,难逃相王之手。
    届时,胡世海回京,与张甫之内外呼应。门下省,从宰辅到六部,也尽数落在相王的手上。更有消息传出,说是圣上打算启用顺王做领侍卫内大臣。如今萧保梁已经是内宫禁军统领。冯保保和六大商人更是把持内务府和司礼监。
    从内阁,内务府到朝廷门下六部。这些,可对大人万万不利啊。”
    顾之章勃然大怒,“你个妇道人家,不思相夫教子,却暗中窥测朝政,在这里妖言惑众,若是再胡说八道,老夫少不得要将你拿下,先你夫君一步交发三司会审。”
    林夫人脸色苍白,她用力的咬住了嘴唇,好让牙齿不打哆嗦,等到口齿间一阵血腥味后,她重又开口。
    “顾大人,我虽是个妇道人家,本不该议论朝政。但我也知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林家能有今天,全是大人栽培。我夫君常常感念顾门帮携,老师恩情,我这个妇人,自然也记在心里。
    先皇临终之际,亲命的四位辅国大臣。张甫之如今以正一品的官衔领内阁,权势滔天;顺王将提拔领侍卫内大臣,父子二人,把持禁军;相王那胖子,于国无功,但早有消息传出,江南道事了,便是他身居宰辅之时。
    先皇的四位辅国重臣,三位得到了重用,唯独大人您啊。先是圣上在周若彤的唆使下,整治九卿,改了祖制,将九卿并给了六部,加大六部职权。再是重用张甫之,冯保保。以内阁司礼监牵制御史台。
    这用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夫君乃是顾门门生,也知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道理。
    妇人我在此仗义执言,大人,您还看不出来吗,周若彤她本就是心胸狭隘之辈。她爹贵为右相,虽有非议,但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却因为一些小事,记恨在心,一朝掌权,连生父都落得如此下场。
    顾大人你虽问心无愧,但当年令女顾采薇是前朝太子的太子妃,此事,她周若彤能不记恨?”
    顾之章被戳到了痛楚,当年他倒戈晋王党,实在是情非得已,无奈之举。他因为皇后秦嫣的关系,和周若彤闹得沸沸扬扬,那是全京城都知道的。
    自打晋王登基,周若彤坐镇后宫后,虽说他觉得周若彤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但合并九卿,杀御史,设内阁,司礼监分权御史台,哪样不是针对自己来的。他心里也是后怕。
    而且,就像是林夫人说的那样,周霖宜毕竟是她的亲爹,有养育之恩。这下场,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
    亲爹尚且如此,自己岂不是......
    顾之章的身子以难以窥测的状态轻轻地哆嗦着,林夫人尽收眼底,她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一半,就决定趁热打铁。
    “紫衣那孩子,在我这待了也有大半年了。这孩子是个内秀之人,寻常话不多,却是知恩图报的人。若是大人助了她,她必定感激大人。虽说周若彤势大,内有冯保保,外有张甫之。但大人之才,在张甫之之上,紫衣那孩子,家世也是显赫。泰山王萧克定祖上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头号功臣,赐国姓而入太庙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人。
    到时候,朝廷上有大人你照料,朝外有泰山王府做依仗,就是周若彤排挤,我们也未尝没有一斗的资本。”
    顾之章脸色苍白起来,嘴唇轻微的抖动,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要再说了,容我思量一番。”
    那妇人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大人,我还有最后一言,说完,全凭大人主张。”
    “说吧。”
    顾之章的口气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强硬,显得有气无力。
    “大人,老秦家,已经没了。”
    顾之章耳畔犹如惊雷炸响。
    是啊,老秦家自秦朗走后,就没了。
    女子入宫,最大的依仗是什么,便是娘家。
    周若彤嫁入晋王府,之所以与太子一争的最大原因,便是她有两个极为厉害的娘家。
    右相周霖宜把持六部,门生遍及朝野。老秦家世袭的权贵,秦朗领军塞北,号称大梁军神。
    现在,周霖宜倒台,秦朗出走。
    周若彤在外,再无依仗。
    冯保保,宗养才,内务府的六大商人,看似风头无二,实际上和他们这些把持朝政的老臣相比,还不成气候。
    张甫之性格虽变,懂得圆滑变通了,但据传,和司礼监冯保保貌合神离,时间一久,必起摩擦。
    至于相王,任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与周若彤的合作,只是暂时的,一旦让他执掌门下省,身居宰辅,权力一大,必定是养虎为患。
    这是自己翻盘的最后的机会。
    顾之章心动了。萧成渝让张甫之执掌内阁,他心里还算过的去。提拔顺王,算是笼络人心。但是把九卿并给六部,提拔相王,他心里始终不舒坦。
    不管怎么说,四位辅国大臣,相王才是外人,自己在晋王太子两党的争斗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事后划分朝廷势力,唯独自己受了影响,未免过河拆桥做的有些太过。
    顾之章虽然这么想,但还没有拿定主意。他是京城里少数了解周若彤的人。
    自打周若彤入主深宫后,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内务府的整顿上,之后下江南,面对的又是三老三公。京城里的人,似乎忘了她的手段。
    自己当年和她斗了那么久,手段层出不穷,她见招拆招,自己一点好处没讨到,反而砰的鼻青脸肿。就连皇后都栽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林夫人的那句话。
    老秦家没了。
    他回顾当年,不得不佩服秦朗实在是眼光高远,布局纵深。党争的关键,还是秦朗回京,坐镇京城。
    他开始扪心自问,如果当年秦朗没有被先皇召回京城,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顾之章恢复了镇定后,始终没有给林夫人肯定的答复。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牵扯的事情和人实在太多,一着不慎,不止是满盘皆输,而是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加入这场豪赌,不止需要眼光,格局和资本,更需要胆量。
    顾之章走到今天,熬垮了老对手周霖宜,哪一步不是小心谨慎。此事,他仍然需要细细思量。
    林夫人走下了顾府门前的石阶,抬头看了一眼不是很刺眼的太阳,她将手收在宽松的袖子里,借此掩饰双手的颤抖。
    走在路上,好几次都有晕眩感传来,差点昏倒。
    ......
    京城纵深的巷子里,不比江南,这里热闹,四合大院里,常常有喧嚣声传出,左邻右舍,也是互窜门子。
    门前,常常有小儿追狗嬉闹,屋檐下,也有闲来无事之人下棋取乐。常常一围,便是一堆人观棋。
    唯独有一条巷子,很安静。
    两排的大院,沿着院墙里面,都是树木。这里之所以安静,是因为两排大院都属于同一个主人。
    大院的造型是“凹”字型,没有真的去过里面的,自然无法窥测其中的奥妙。
    身披黑色甲胄的车夫驾着马车在“凹”字形围起的唯一一条巷道里缓缓而行。
    走到最里面,只有一扇白墙,一只刷着棕色油漆的小门。
    黑甲没有敲门,他从背后摸出了一只黑色的箭翎,坐在马车上拈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翎斜着朝上穿破云层,然后在最高点猛地坠落朝院中刺去。
    吴起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黑甲朝房子里射箭,有些担忧的说道:“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楚香玉冷笑道:“那胖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蹬鼻子上脸,不给点颜色,他不知道这个家究竟是谁做主。”
    吴起讪讪一笑,不敢多言。
    心中却说,纵观满天下,恐怕也只有您敢如此行事。
    相王罕见的躺在竹椅上,既没有开口吃,也没有闭眼睡。他摸了摸略显宽松的腰带,心里悲哀的想,我真的瘦了。
    正当他思虑之际,耳畔传来了飕飕的破空声。他汗毛竖起,一个翻身,从椅子上滚落在地,滑了两圈,仍旧像个肉球。
    “有刺客!”
    一声爆响后,无数的黑衣人自房梁上,屋顶上落下。相王费力的爬起,抓住一个黑衣人扇了一耳光,“刺客你妈,叫这么大声,找死吗?”
    那刺客被相王的一巴掌扇的七荤八素,耳畔嗡嗡作响,相王甩手又是一耳光,“愣着干什么,快去门前迎接娘娘啊!”
    那黑衣人一个激灵,瞬间反应了过来。
    赶忙一挥手,让众人散去,自己匆匆的朝大门跑去。
    相王没有出门迎接,而是神色慌张的朝后院狂奔,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满身的肥肉如波浪般上下抖动。
    哐啷一声——
    肉山撞破门扉滚落在地。
    床榻上的美人们先是一惊,等到看清来人后,衣衫不整的她们纷纷下床,娇笑着朝那肉球扑去。
    “呀!王爷,您今儿个怎的如此心急。”
    “滚滚滚滚滚!”相王一连五个滚子从口里喷出,然后一把推开了众女。
    他大声的叫道:“王福,王福,你个死人死哪去了!”
    管家王福一手撩着衣袍下摆匆匆的跑来,跑的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他刚进门,就被相王一手抓住衣领。
    相王指着身后的众女,对王福说道:“快快快!母夜叉回来了,要快!”
    王福的脸色顿时像吃了死孩子一样难看,他一招呼,两个小厮进来,推着哭哭闹闹的众女朝后面走。
    内室的床后,竟然还开了一道门。
    王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些貌美女子全部推出门去,然后反身将门关好。催促着小厮快快行动,把这些人全部藏起来。
    前院,已经传来了响动。
    胖子的脸上全是汗,他不住的用衣袖擦着满脸的油汗,然后来到梳妆用的铜镜前,尽量摆出温暖关怀而不失自诩为英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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