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苍望着吴玄,脸上的神情颇为值得琢磨。他问道:“请我出去,打算给我什么样的官衔?”
    吴玄抬头,心想,开口便问官衔,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了此人。只是,陈柏苍本就是监察御史,深得顾之章器重,在朝中本该大有作为,前途光明。
    之后,他刺杀周若彤失败,本是必死之人,不该有所活路,谁知周若彤却没有杀他,只是将他羁押在了应天府下的地牢里,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赌上了生命和大好前程,倒是的确有资格谈条件。
    吴玄沉思了一会,说道:“以先生大才,必定能够得到重用。只是如今朝廷组建迫在眉睫,诸事多有不便,我还不能给先生明确的答复。”
    “这么说,朱明还未称帝?”
    吴玄皱起了眉头,对于陈柏苍直呼圣上的名讳,他觉得有些无礼。不过朱明的确还未称帝,目前的身份还是三老三公之一,吴玄也就没有计较。
    陈柏苍说道:“你可知,在下江南前,老师曾与我说,等我回去,就该提拔为御史中丞了。”
    吴玄愣住了,宗养才也愣住了。
    他们不是惊讶顾之章要提拔陈柏苍,那毕竟是下江南前的事情,至于如今...根本不可能...他要刺杀周若彤,加上大明余孽的身份,还想在大梁的朝廷做官岂不是做梦?
    倒是做鬼很有可能!
    吴玄嘴角露出了嘲讽的微笑,他觉得,陈柏苍如此说,无非是抬高自己,好让这边给出更高的官职罢了。
    陈柏苍知道自己不可能重返大梁的朝廷,也并非借此举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走吧!”
    宗养才彻底的愣住了。要说自己先前要放陈柏苍,他不肯走,是料定金陵将沦落,自己待在牢房里反而更有身价。那么,现在朱明派人来请他,他再不肯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吴玄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还以为陈柏苍是因为大明的新朝廷没有许诺给他实在的好处而摆架子,就黑着脸说道:“陈大人,出去了,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你。如今,我大明正是用人之际.....”
    陈柏苍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略显疲惫的说道:“走吧走吧。就是朱明来请我出去做宰辅,我也不走,我欠大明,但是不欠他的。”
    吴玄的脸色彻底的黑了,他心中已经对面前的陈柏苍好感直下,由陈公下降到了陈大人,再到陈柏苍,甚至隐隐的有了杀机。
    他抽出佩剑,宗养才心里一寒,有些担忧的望着陈柏苍。
    吴玄提着剑,缓缓地逼近陈柏苍,陈柏苍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吴玄将剑一横,双手捧上,陈柏苍望着吴玄,问道:“这是何意?”
    吴玄冷冷的望了宗养才一眼,宗养才心里发毛,他收回了目光,说道:“先生既然是我大明臣子,就杀了那叛贼。”
    宗养才的身子哆嗦了起来,那叛贼显然是指自己了。
    陈柏苍望了望宗养才,又望了望吴玄,目光之后落在了吴玄手上的剑上,不发一言。
    宗养才指着吴玄,叫道:“你们不能杀我!”
    吴玄冷笑道:“为何?”
    “因为...因为...因为朱明没有杀我!”
    这是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却自有他的道理。
    那日,朱明不杀他,是因为紫龙山上聚集了数万的士子。宗养才选择在山巅当着众人的面刺杀朱明,自然心里明白全无成功的可能性。
    当时,朱明说佩服宗养才的自信,说他赌赢了,正是因为朱明要成大事,必定要以明君之姿临世。
    宗养才是钦差,是大梁的吏部左侍郎。他刺杀朱明,是大义,也是本分。朱明如果杀了他,也算理所应当,但不是明君所为。
    反之,朱明不杀他,便能够向天下彰显出一种姿态,一种胸怀。这便是当初朱明为何会说他赌赢了。
    但是,吴玄却不这么看。当时士子围聚紫龙山颠,大明复国,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江南道和大梁划江而治,但是守国却需要人才。
    朱明不杀宗养才,就是作秀给那些北地士子看,好让他们对比大梁朝廷的所作所为。
    这也会出现另一个问题,真正的有识之士,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反而会心存侥幸,觉得朱明不会杀士子而不愿为大明效力。
    吴玄就是要杀宗养才,他愿意背负这个恶名,他也不在乎。这样,士子们就会明白,他们如果不妥协,真的会死。
    现在,他又有了更好的选择,让陈柏苍动手。
    吴玄抬起头,盯着陈柏苍,目光十分的寒冷。
    “请大人动手,效忠大明!”
    陈柏苍望向宗养才,宗养才的面色煞白,像死人一样。陈柏苍微微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愿意!”
    吴玄冷笑道:“我尊你一声大人,你以为你真的还有选择吗?”
    “难道没有选择吗?”陈柏苍反问道。
    吴玄脸上的冷笑愈发的浓郁起来,“当你刺杀周若彤的那一刻起,你便没有了退路,自然也没有了选择。哪怕你不杀宗养才,甚至能够回到大梁,但你依旧是死路一条。”
    陈柏苍依旧摇头,“那是大梁给我的选择,不是你给的。”
    吴玄的脸色难看的就像是吃了死孩子一般,他不再捧剑,而是握住了剑柄,提剑上前,“要不然你动手杀了他,然后出仕或者退隐,随你;要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再杀了他。”
    宗养才望着陈柏苍,他绝望了。
    陈柏苍望向宗养才,他和宗养才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虽说都是顾之章门下,但宗养才早已和御史台分道扬镳。要说那日宗养才要放了他,他心里也明白,不过是宗养才假惺惺的作秀,希冀他出去后可以凭借刺杀周若彤的功劳,以及念在宗养才放了他一马的恩情上有能力也有心愿保他一命。
    无论怎么看,陈柏苍都没有理由为了宗养才搭上自己的性命。
    宗养才自己就这么看,吴玄自然也是这么看,甚至连陈柏苍也这么看。
    所以,陈柏苍伸手接过了剑,然后提着剑朝宗养才走去。
    吴玄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宗养才没有求饶,不是他不怕死,他很怕死,而是他聪明,知道求饶没用,还不如死的时候稍微有尊严点。
    陈柏苍抬起了剑,宗养才闭上了眼。
    很快,宗养才又睁开了眼。
    “能不能求你件事?”
    他还是求饶了,吴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陈柏苍思索了一下,“可以,但我不一定能办得到。”
    “你使过剑没有?”
    “我是儒生。”
    宗养才悲哀的说道:“那你能不能不砍头。我怕你砍得不利索,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我怕疼!”
    吴玄望着宗养才,心想,此人倒也是个活宝了。
    陈柏苍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宗养才脸上露出了惨淡的微笑,不曾想最后自己竟然要交别人怎么杀自己。
    “你可以对准我的喉口,一剑贯穿,或者,对准我的心脏,一剑刺穿。算了,还是对准心脏,这样死的快些。”
    说罢,宗养才就闭上了双眼。
    陈柏苍先是提着剑指着宗养才的喉口,停顿了一下,剑刃朝下指着宗养才的心脏。
    这回,提剑的手不再停留。
    避着眼睛的宗养才感觉眼前的黑暗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心想,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怎么不疼?
    他睁开了眼,然后张大了嘴。
    吴玄双手握住那贯穿自己胸膛的长剑朝后退去,眼神里充斥着复杂的神色,不解,愤怒,恐惧,更多的还是不甘。
    他撞到了墙上,倚着墙问道:“为什么?”
    陈柏苍紧握的双手轻轻地松开,说道:“刚刚你给我的选择,终究不是我自己的选择,现在,我把我的选择给你了。”
    吴玄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此刻已经说不出来,他的喉口一缩一缩的抖动,发出了嗬了嗬了的声响,然后一口鲜血喷出,靠在墙上的身子缓缓地朝下滑落,坐在地上,头一歪,死了!
    宗养才费了好大的力,才反应过来。双腿发软的他扶住了桌子,然后坐下,否则自己真的会瘫倒在地。
    “为什么?”
    这回,换宗养才问了。
    不止是吴玄,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陈柏苍望着宗养才,说道:“之前,我就说过了。下江南前,朝廷是要提拔我的。”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哪怕你杀了吴玄,但你刺杀娘娘的事,也彻底断了你的仕途。”
    陈柏苍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个。晋升,我不在乎。但大梁朝廷于我有恩。我祖上虽是大明的遗老,但我是大梁的官,士子也是有尊严的。”
    宗养才愈发的不解了,“那你之前为何还......”
    陈柏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刺杀周若彤的那件事,就说道:“我说了,我们陈家是江南的陈家,也是大明的陈家,复国的祖训不能违背,那是孝道,但我是大梁的官,这是忠。忠孝都不能违背,我也很无奈啊!”
    宗养才总算明白为何自己放他,他不愿意走,吴玄请他,他也不愿意走。
    在陈柏苍看来,他刺杀周若彤,已经尽力了,没有违背祖训,那便是孝。至于剩下的,便是一死,为大梁而死,这是忠。
    宗养才有些钦佩的说道:“你们御史台的,果然都是清流啊!”
    陈柏苍对于宗养才的夸赞,没设么感觉,说道:“我不是刻意救你,只是你又没犯法,杀你,便是不忠于大梁。”
    恢复力气的宗养才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高兴的说道:“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我一命。放心,等回到了朝廷,我一定也救你一命。”
    陈柏苍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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