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地上啐了一口的常遇春看不出表情,对于常遇春的举动,王兴耸了耸肩,觉得无所谓,黑甲也耸了耸肩,觉得这是对伞下女子的不敬。
    兴许这个轻蔑的举动是常遇春的无心之举,兴许也是他用来抒发愤懑的手段,但伞下的女子,都未放在心上。
    常遇春本想着大摇大摆的直接离去,但想了一下,终归还是不妥。此次针对祁连山的刺杀,显然是蓄谋已久。
    拦路的王兴,树后的长枪吴,破土而出的老乞丐,再到最后那连他都不知晓的燕燕的那致命的匕首,很显然,此次的事件大家都将他排除在外。
    如果充满恶意的猜测一下,可能正是对他的算计。
    但面前的女子终归不是常人,他无法也不能就这样大袖一甩的一走了之。
    “常遇春见过王妃。”
    说是见礼,既没有作揖,也没有躬身行大礼。
    面对着常遇春刻意甩出的脸色,王兴扭过头,将眼神送向周围的大好青山,黑甲的身子动了下,但被女子的目光制止,最终只是冷哼一声作罢。
    “此次事发突然,也是我临时起意,并未来及告知先生,还请莫怪。”
    楚香玉的语气有些诚恳,算是告罪,也算是给彼此一个抬价下。谁知,一向在众人里最好说话的常遇春在此事上却偏偏要钻牛角尖,不依不饶。
    常遇春冷哼一声,表示对楚香玉给的那块台阶并不接受。
    “祁连山一死,江南势必大乱。敢问王妃,此事王爷是否知晓?”
    楚香玉脸上流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并未答话。
    见楚香玉不搭理他,常遇春冷笑一声。
    他望了一眼来自长春的吴起和金陵城内那丐帮的乞丐头子,再问道:“长枪吴和铁拐李被纳入麾下,此事,不知王爷是否也知情?”
    “怎的?莫不是怕我等挤了你们这些前朝暗卫的位置?”吴起嗤笑了一声,对于常遇春连番的敌意,楚香玉没什么说法,不代表他也接受了。
    常遇春立刻回以颜色道:“前朝暗卫再不济也比王国余孽来的强些。”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常遇春这怼回去的一句话可是既打人老脸又揭人伤疤。吴起哪里能忍,右脚一踢枪身,长枪直指常遇春,“那就手底下见真功夫了。”
    “够了。”
    楚香玉平淡的一句话,顿时让吴起噤声,王兴斜着脑袋,用小指扣耳屎。
    楚香玉将目光落向常遇春,依旧平淡道:“此事,王爷确实不知,常先生大可禀明王爷,若有责任,本王妃一并担了去便是,自不会连累先生。”
    “如此甚好。”
    京城内,尚书府邸的管家捧着江南的密报速速而行,躺椅上的胖子看完了密奏,顺便杀了送信之人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这女子,从来没让本王省心过。”
    大雨在第二日转晴,有马队自十里亭外经过。路上依旧是泥泞不堪,车辙印下,未干的黄泥里还有血水。
    马队一路朝南行去,走的有些着急,途经长春府,并未进入,而是取阴凉小道,快马加鞭,浩浩荡荡朝姑苏前去。
    鸡鸣山脚,有砍柴人负着薪柴而行,马队与砍柴人相遇,双方并未说话,那马队便朝山顶长春观行去。
    马队停在观门前,有道士快步而出。
    “那道士,里面的东西可不能久放,我等快马加鞭来此,尔等速速卸货,莫要延误了时机。”
    面对马帮头目不善的话语,出门的道士并未动怒,毕竟是方外之人,涵养颇好,他打了个稽首道:“麻烦壮士了。”
    长春观内的道士速速将一只只箱子抬入观内厨房,长春观毕竟是姑苏第一道观,仅是观内厨房,也是那三开间的大院。
    朝左一间,以铁皮封住门窗,内置坚冰,寒意逼人。箱子打开,便是那大梁极难之地的上好珍馐——妃子笑。
    大明国事昌盛之际,第一宠妃喜食荔枝。其时,太祖皇帝北拒蛮兵,声势如日中天,朝野上下,纷纷担忧,当朝宰辅更是直言那人狼子野心,恐为祸患。
    面对南朝猜忌,太祖皇帝听闻第一宠妃喜食荔枝,斥重金自极难之地取上好佳品,快马加鞭,一日千里送与金陵,博宠妃一笑,缓北地危机,方有这妃子笑一名由来。
    大明国灭于此,大梁兴旺于此,是以,太祖皇帝自建国以后,历朝妃子皆爱喜食可口果蔬,唯独对此避之不及。
    反倒是江南道上前朝世家的子嗣,喜好以此附庸风雅,便是那些老遗民们,更是爱吃,只是年轻人吃是为甜,老人们吃是记苦。
    掌观内膳食的道士掀开了一箱箱荔枝,准备挑取最新鲜的献给观内二老以此消暑,当掀开第五个箱子的时候,那年轻的道人一屁股摔在地上,朝后挪了两步,望着箱内碎冰之上的那颗人头,道士终于忍不住,吐了。
    江南今夏,来的尤为难熬。
    蝉声嘶鸣,如同缺水之人烤的口干舌燥后的沙哑嘶吼。
    酷暑难耐,昨日一场暴雨后,今朝大晴,更是惹得一片湿热闷蒸,颇为难熬。
    朝左的最大厢房内,玉塑的三清像通体温润,只是有些寒冷。余沧海拄着拐杖坐于一旁,默然不语,只是三两息后,便有老泪自干涸的双目中滚落。
    三清像下,堂堂正正的摆着一尊人头,三脚的香炉内,朱明手插了三炷高香。
    望着那怎么也闭不上眼的头颅,朱明长长一拜。算是将数十年的交情一并还清了。
    自一场暴雨后,金陵城似乎一夜之间变安静了许多,似乎一日的暴雨,连喧嚣都尽数洗去了。
    祁连山之死,对褚府内的周若彤而言,不过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死的这么快,却有些出乎意料。
    自打下江南蜗居金陵一城后,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便斗了半年,猛然间死了一个,到让人措手不及的同时,有些怅然若失。
    望向那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虽说是杀了人的,但周若彤的心情依旧大好。
    江南,晴空万里,碧水流波,这才是江南嘛。
    隔了几日,酷暑愈发的难熬,水汽颇盛,哪怕是不出门,也浑身黏糊糊的。北地人来此,颇不适应,但是江南人早已见怪不怪,这明显是酷暑将过的征兆。
    旧称广陵今称扬州的扬州府,最大的官邸不是扬州府府尹,而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两淮直隶总督的宇文府。
    直隶总督,虽爵不比藩王,却权大于藩王,仅以吏部备案,便是正二品的大员。
    其中两淮直隶,涉及天下粮仓江南一地的粮饷,又有两淮的盐铁,皆是大梁朝廷的重中之重。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因自身就是拥兵自重的封疆大吏谋得天下,是以便对这些封疆大吏的兵权管控的极为严格,向来是朝廷兵部直管。
    只是如今,先皇让宇文靖总督两淮十万大军,比之藩王尤重,在为数不多的总督当中,也算是一花独秀了。
    其中,自然有关乎朝廷的粮食盐铁,也有三老三公的错综人脉,但谁都不可否认,宇文靖是大梁朝廷之外的第一位首重之人。
    前朝,党争颇为激烈,宇文靖独善其身,也没人敢来拉拢,不得不说老皇帝的手段厉害了。
    到了今朝,各党重组,虽说御史党失去了九卿,断去一只羽翼,但是前朝抱团,六科给事中加上各路监察御史再配上一个临终的辅国大臣,谁说老头子顾之章的拳头不硬。
    周霖宜倒台,六部紊乱瓦解,形势错综复杂。九卿至在周若彤的暗手下彻底分崩离析,六部实权彻底增强,户部收归皇室,相王整合四部,林昌黎左右摇摆,董立本,宗养才和冯保保暗中勾结,准备在朝堂中逐鹿。
    这些既是新气象,也代表了新党旧党的利益之争。
    一场国战,各种矛盾激化,十三路王爷进京,何尝不是在外各地的豪门贵族们对朝廷的示威。
    这场战争中,蛮国彻底瓦解,大梁病入膏肓,唯一的赢家,便是张甫之那如日中天的威望和一门两一品的无上荣光。
    萧成渝设内阁,周若彤整治内务府,无一例外,这是给张门造势。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归根结底,在于张门二子,皆是寒门出身,皇帝娘娘此举,正是让天下知晓,寒门亦能高居庙堂。
    一旦此举打破,豪门利益必将受损,朝廷开门迎寒士,九卿制瓦解,谁又敢说科举不会像六部取代九卿那样取代察举。
    皇帝夫妇此举,可谓是一招大手,稍有不慎,天翻地覆。
    张甫之看似愚痴,不知与人为善,树敌颇多,但其目光之高远,自然知晓此中厉害。
    张甫之出身寒门,自然秉持民贵君轻的思想,为造福百世寒门,自然乐意和圣上娘娘站立统一战线。
    收到张甫之迷信的掌銮仪卫事大臣胡世海,为此颇感头疼,一向不屑与人争权的老师,也不得不效仿周霖宜改变初衷。而张门成党的关键点,似乎就在这宇文靖身上。
    胡世海随钦差下江南后,宗养才久居金陵,与褚向浩走的很近,胡世海则长居宇文府,与宇文靖走的很近。
    当朝上下,少有的明眼人已经嗅出了危机,不知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那些少有的明眼人暗中猜测,恐怕这是庙堂最高点的那两人准备借江南彻底将庙堂的老模子打碎重组。
    宇文靖起先并未想到这一点,直到江南三老彻底的浮出水面,而胡世海始终呆在自己府上不挪身,自然也嗅出了朝廷中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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