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宜见到泰山王萧克定,显得有些惊讶,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萧克定来到京城后会首先前来拜访张甫之。
    萧克定见到周霖宜后,也显得很惊讶。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张甫之府上竟然会遇见前朝右相周霖宜。
    周霖宜在前朝党争中站错了队,之后相王强留京城,看中了周霖宜的相位,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六部,周霖宜被扫地出门。
    时有传言,右相周霖宜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得了失心疯。之后,朝政格局逐渐稳定,九卿归化六部,原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出局,相王执掌吏部。
    周霖宜也在这些年逐渐淡出了世人的眼中,不曾想,今日得见,周霖宜全无疯狂之态,观其面容,宁静祥和,举手投足间,怡然自得,安定从容,就连半分落魄样也看不出来。
    在萧克定打量周霖宜的时候,周霖宜也在细细的打量着萧克定。其实,他和萧克定并无多少交集,甚至还有些仇怨。
    二人只在先皇登基时见过一面,并无交谈。之后,周霖宜取代相王整治护国公党,泰山王府自然荣登名单。
    其时,朝野内外暗流涌动,更有传言,泰山王萧克定率军十万意图谋反,皇帝本打算册封周霖宜为泰山钦差,前往泰山彻查此事。恰好三老三公有信自江南来,此事才就此作罢。
    如今,时隔二十年,故人相见,却分外尴尬。
    往事不堪回首,早已随风而逝。但旧人想见,真能消逝的一干二净吗。
    “若是田正清还活着,想来也如你一般模样了吧。”
    周霖宜一开口,就提起了往事,提起了旧人。当年,田正清惨死于暗卫之首,给他收尸的,正是周霖宜。
    “是啊。”泰山王萧克定也不禁感慨道。“若是老田家的幼子还活着,只怕紫衣现在该嫁的,该是老田家了。”
    萧克定一开口,就提起了今事,提起了今人。如今,他此次进京,名为祭拜先祖,实则是送女儿入宫的。
    萧紫衣听着二人的谈话,知道自己不该留下了。就随意的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张明见状,也跟着出去了。
    周霖宜望着萧紫衣的背影,不禁赞叹道:“好懂事的女儿啊!”
    “与周大人之女想比,还是不如。”
    萧克定的话不知是恭维还是嘲讽,大梁皇妃周若彤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右相周霖宜能有如此下场,与自己的嫡女斗得昏天黑地,在大梁,又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好在周霖宜早已释然,对于萧克定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自然也不管他究竟是恭维还是嘲讽。
    “王爷此来,是真的打算将郡主送入宫中吗?”
    周霖宜直接切入主题道。
    萧克定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怎的不见大学士呀。”
    “大学士病了。”周霖宜淡淡的说,末了还补上一句,“圣上的意思。”
    萧克定明白了,此行,他见不到张甫之。张甫之不能见他,也不敢见他。
    想到此处,他不禁心生感慨。
    京城真是一个大染缸,连刚正如张甫之之清流,也学会讨巧了。真是世事变化快的让人措手不及啊。
    “王爷不愿与我说,也无妨。”
    周霖宜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望着萧克定。萧克定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拉过一只圆木小板凳在周霖宜面前坐下。
    “本王有的选吗?”
    周霖宜沉思了片刻,说:“确实很难抉择。”
    百官极力要求萧紫衣嫁入后宫,从六部到御史台都有高层遣亲信携密信赶赴中原泰山王府。
    相王更是派出了生死判官携着三老三公的信笺去了王府。
    皇帝萧成渝不满意这件事,贵妃周若彤势必也不满这件事。但满朝文武极力撮合,先皇也是赞同,不是与当朝皇帝夫妇为敌,就是与先皇,三老三公和满朝文武为敌。
    这个选择,真的很难。
    周霖宜深知泰山王萧克定的苦衷,遥想当日,虽然所遇之事不同,但所处之境相似,如今再看,自然能够感同身受。
    “先皇留下的难题,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
    周霖宜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于萧克定的处境上,也绝难选择。虽说,他以前是出了名的两不得罪的骑墙派。但此事,必定得罪一方,而任何一方,都万不可得罪。
    “王爷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周霖宜最感兴趣的事,他之所以感兴趣,不是因为他对当下朝政还感兴趣,而是因为他对历史感兴趣。
    不管泰山王萧克定做出如何的抉择,大梁的历史都会发生剧烈的震动。
    萧克定抬起了头,“所以,本王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周霖宜顿时明白了萧克定此来的用意,他来见张甫之,就是想让张甫之看看,他这份嫁妆究竟够不够分量,究竟能不能堵住萧成渝因此产生的嫌隙。
    至于为何选择张甫之,周霖宜想了下,总不能跑去找顾之章或者相王那个胖子吧。
    张甫之虽然脾气最臭,但是个人都知道,他是全京城唯一一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周霖宜在这里,就是明证。
    “王爷准备了什么样的嫁妆?”
    面对周霖宜的发问,萧克定并没有回答,显然,他并不认为周霖宜也是个好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起来。
    北蝉的嘶鸣自门外传来,聒噪的声响比夏日那逼人的烈日还让人显得心里烦躁。
    退了朝,萧成渝躺在御花园的凉亭下,冯保保不住的扇着风,还令御膳房准备了冰镇乌梅汤,但萧成渝一点胃口也没有。
    “圣上,暗卫来报,说是萧克定首先去了救国公府。”冯保保一边扇风,一边轻声的说道。
    萧成渝翻了个身,冷笑道:“他萧克定倒是聪明。吩咐下去,让他们继续盯着。”
    萧克定在救国公府没有待多久就出来了,他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毕竟周霖宜不是他想见的。
    萧克定出门后,就去了齐王府。
    前往齐王府的路上,遇见了晋王府。
    晋王府在那场大火中早已化为灰烬,之后户部尚书为了讨好萧成渝和周若彤,悄悄地自户部挤出了一笔银子,又自掏腰包补上了一笔,将此处按照原样重建。
    萧成渝和周若彤知道户部艰难,户部尚书如此行事不妥。但此地对二人有着特殊的含义,是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紫衣见到晋王府后,吵着闹着要下马看看。泰山王拗不过她,便随她一道在门前观望。
    石狮子还是以前的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只是头上的裂纹和身上的炭黑遮掩不住那场大火的惨烈。
    萧紫衣望着门前的那对石狮子叹道:“若是我一开始便居住此地,那该多好啊?”
    “怎么,泰山王府你住的不舒畅?”萧克定摸着女儿的额头宠溺的问道。
    “不是。”萧紫衣摇了摇头,“若是一开始住在这里的就是我,爹爹何须在今日为难?”
    萧克定的眼中露出了柔和的光芒,“还好你不是一开始就住在此地。”
    萧紫衣有些不解父亲的话语,但萧克定并未与他详细解释,就大步朝隔壁的齐王府走去。
    齐王萧成贤现在迷上了戏子,整日里,这个清闲王爷就在府上与戏子们扎堆,以此打磨时光。
    一到门口,他便听见齐王府内戏子高唱。
    眼见他起朱楼
    眼见他宴宾客
    眼见他楼塌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三句戏词,萧克定顿觉悲由心生,鼻子一酸,竟差点流出泪来。
    萧紫衣回头,正看见自己的父亲以衣袖拂面,用手擦拭通红的双目。
    “父王,你怎么了?”
    萧克定挥了挥手。
    “无事!无事!只是京城风大,让沙子迷了眼。”
    “这个不怕,我与父王吹吹。”
    萧紫衣说着,就让萧克定在石墩上坐下,然后挨近了萧克定,轻轻地捏起萧克定的眼皮,吹了两口热风。
    望着女儿年轻柔美的脸,萧克定的双目中流出了滚。烫的泪。
    “父王,你怎么哭啦?”
    “风沙大,迷的。”
    “那我再给你吹吹。”
    萧克定去了齐王府后,萧成渝在也坐不住了,他气的在椅子上破口大骂。
    冯保保上前安慰道:“圣上,齐王殿下向来向着娘娘,想来断不会答应萧克定的。”
    萧成渝一想,也是,齐王萧成风在他还是晋王时,就和周若彤的关系好的不得了,想来萧克定断难在齐王府上讨到好处。
    冷静下来的萧成渝细细思量后惊觉,这个萧克定绝对不好对付,他虽为人低调,久居中原泰山郡不出,但一到京城,连去的两地皆是自己的软肋,足见他的眼光与手段了。
    “内侍,你立刻派暗卫再去江南,告诉若彤,她若是再不回来,朕就真顶不住了。”
    内侍心想,圣上也是的,哪能事事都靠着娘娘啊,但他嘴上却说:“奴才这就去办。”
    周若彤收到萧成渝的信后,对暗卫的回复只有一句话。
    “老娘忙着呢,回不去。”
    江南的局势,自楚香玉和天主教浮出水面后,终于即将迎来逆转。
    三老三公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势力即将被打破,江南豪富各族维护的平衡也逐渐土崩瓦解。
    一旦那边集聚的力量在大一些,另一边立刻将会猛扑上去,将敌手一口吞噬。
    就在周若彤焦急的等待楚香玉的手段时,三老之一的祁连山放出了一个震惊整个大梁的消息。
    三老三公将于九月初九的重阳之日一道登顶紫龙山的祭天坛为天下讲学。
    此消息一经披露,天下沸腾。
    大梁各地的士子,哪怕是远在凉州幽州的,都立刻收拾行囊,赶赴江南。
    三老齐出,开坛讲学,这是百年来大梁文坛上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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