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又起了暴雨。
    夏日,乌云转瞬间便集聚而来,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便是阴云密布。
    树上的知了聒噪的不停,地上蒸腾着土气,一切都显得梦热难耐。
    偶有风来,大户人家内的芭蕉叶哗啦啦的压倒。
    风里也有土味,腥腥的。
    紫龙山下,神坛之外,一处竹林之中,安置有一处寮舍。
    土腥味自大开的窗子被吹入室内,女子难得的将头上的面纱摘下,露出了并不算美丽的面容。
    王兴在一旁静静的站立着,望着佳人难得的露出了真容,他的嘴角蠕动,想要说话,但终归没有说出什么来。
    哗啦一声,暴雨是突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下下来的,连雷都没有打。
    豆子般打下的雨水扑啦啦的打在布满尘土的地上,掀起了一阵尘埃,很快,掀起的尘埃又被更大的雨所覆盖。
    密林深处,林蛙的嘶鸣取代了树上蝉声的聒噪,雨水将厚实的叶底压弯,终于承受不住的叶片朝下倾泻,稀溜溜的落下一串串雨帘。
    林深之处,有一人撑伞而上,他一手负于身后,呈爪状。
    石道左边,往里走约十五六步,有一高树,枝干粗壮,叶底肥厚,枝干上盘腿坐一人,他自怀中掏出火石。“普擦”一声,一缕呛人的烟雾自烟杆的铜烟头中缓缓飘起。
    “正教常遇春,前来拜会雨神娘娘。”
    那撑伞的男子在雨神寮外立定,两旁的密林深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是有人在暗中窥探。
    王兴朝外望了一眼,“我要不要去看看。”
    女子重又将带着面纱的斗笠戴上,“本就是因你而来,若你真去了,这戏反倒不好做了。”
    王兴听罢,没有多言,只是目送着女子离去。
    女子的步子不慢不急,每一步都走的很平稳,也很踏实。
    大黑伞撑开,撑伞的,是黑甲。
    雨水打在那冰凉的盔甲上,噗通噗通的,将盔甲洗的油亮。
    “小女子见过常先生了。”
    话语恭敬,语气却平缓,如遇老友一般。
    常遇春手上的伞微微的倾泻,伞上的积水便朝倾泻的一方滑落,连成数条细细的雨线打在青石板上。
    “三老祁连山托我给娘娘带个话,还请娘娘行个方便。”面对此女子,常遇春竟然弯腰躬身,施了一个大礼。
    女子掩面而笑。
    “祁老真是太抬举小女子了。先生回去转告祁老,雨神寮大开方便之门,欢迎一切有缘人来访,小女子在此恭候祁老大驾光临。”
    常遇春的眉头皱起,然后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娘娘莫要让小的难做。”
    “常先生言重了,人就在里面,常先生大可来拿。”
    常遇春闻言,不在说话,低压的伞沿朝上翘起,露出了这个中年汉子冰冷的目光。伞自手中脱落,豆大的雨水打在伞布上,扑啦啦的像是伞吃痛在叫。
    常遇春右脚画了个半圆,朝身子的左后方落下,身子微微的侧倾,前压,双手化爪,双目锐利如鹰隼般死死的盯着雨神寮内。
    “娘娘,小的得罪了。”
    那素纱女子只是在笑,并不言语。
    树上的汉子抽了一口烟,朝下望了一眼,他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明明知道,带不走王兴,却还是孤身一人前来,这常遇春,不当杀手了,却像个戏子。”
    常遇春终归还是没有带走王兴,他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带不走王兴,但他还是选择在雨神寮内动手,正如树上的彭忠看到的那样,戏,总要做足。
    常遇春走后,彭忠收了烟杆,准备就此离去。
    谁知,石道上又来了新人。
    三人在石道上并列而行,左边的,是个黑脸汉子,扛着根大棍,右边是个白衣文士,手中摇着只白毛羽扇。中间那撑伞的,正是金陵周府的主人周元。
    雨神寮外,黑甲手中的伞没有收回,因为伞下的佳人并未反身进屋,显然,她早已料到,还会有人前来。
    “周元前来拜会,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羽扇停下,那白衣文士在细细的打量那面纱之下的面容,面纱下的女子似有所感,朝那文士望去,文士透过雨帘和白纱,看到了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眸子。
    “来者是客,三位先生,还请里面讲话。”
    待得那周府三人进去后,彭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下了树,回去赴命去了。
    大约有一个时辰后,另一对人马也出现了。
    踏在绵延而上的湿滑的青石山道上,周若彤的心情显得不是很好。彭忠不停的朝地上吐口水,他的衣服还未干透,却被拉出来撑伞,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顺王双手放于身后,左手握住了右手腕,身子前倾,双目望着前方,走的有些快,这是他一贯的步伐。跟在一边的褚向浩则显得有些兴奋,毕竟雨神台的雨神娘娘的大名,他心中是知晓的。
    黑甲推开了窗子,双目眯成了细线朝远处望去,雨下的越来越大了,林中渐渐地蒸腾起了水雾,但他那锐利的眸子却如同利刃一般割开了雨帘,割开了层层叠叠的林障,看到了那远处山石道上的数人。
    “她们来了。”
    “你先退下吧。”
    “只留你一人?”
    “刚刚常遇春不也是一人来的?”
    黑甲不再多言,他推开寮舍的门,逐渐消失在了盛夏的暴雨之中。
    门未关,因为还有人来。
    “金陵褚向浩,前来拜会娘娘。”
    女子闻言后笑着朝门口走去。
    “盛夏一场雨,一日间引来了多位贵客,这小地方竟来些大人物,到让小女子惶恐。”
    光听她这几句话,周若彤就知道,此人绝难对付。
    众人沿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木阶而上,木阶在脚下嘎吱作??,不知是否能撑得住众人的分量。
    “弄湿了如此素洁之地,还望雨神娘娘莫要怪罪。”面对眼前的神秘女子,一向见多识广的金陵首富褚向浩不知为何有些发憷,在气势上便弱了对方一筹。
    女子请众人坐下后,说:“褚大人说笑了,各位贵客驾临我这小小的寮舍,莫怪小女子有失远迎才是。”
    很快,有一男一女两位小童而来。男童捧着茶炉,女童捧着茶具,茶炉茶具放下,二位小童又捧来了薪柴。
    那薪柴,乃是翠竹斫碎而成的细块,放在黝黑的茶炉底下点燃,不止劈啵作响,还有山林中特有的淡淡的芳香。
    女子拎起衣袖,一只洗白的手探出,木勺在身旁的小翁中舀水,那水,便是紫龙山上最为洁净的山泉之水。
    茶叶在沸水中浮沉,自上??下,飘飘摇摇,干瘪的细茶吸水后,逐渐舒展了身子,很快,洁白的水染成了淡淡的翠,茶香飘来,沁人心脾。
    这是上好的雨花茶,乃是金陵独有的绝品。
    女子依次奉上茶后,对周若彤说道:“贵妃娘娘驾临,小女不辨,便不已大礼想迎了。”
    此女子的一席话,让众人的面色瞬间大变,周若彤来江南的身份,乃是绝密之事,就是三老祁连山,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证,此女子如何说的自信满满?
    周若彤笑了,“娘娘何出此言?”
    “在真娘娘面前,妾身可不敢妄自尊大。”那女子低了头,身子微微的前倾,算是见礼,然后话锋一转,“能将江南搅得天翻地覆到如此模样的,普天之下的女子之中,一个是我,还有一个自然是贵妃娘娘您了。”
    “好大的口气。”顺王有些不满道。
    “顺王殿下看来对妾身有些成见啊。”
    此女一席话,又将顺王的身份点明,看来此女对于在座这些人的身份了如指掌,的确不容小觑。
    场面一时间尴尬了下来,一行人望向了周若彤,想看周若彤作何举动。周若彤也不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的将脸上的假面撕下,露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来。
    “真是一副绝世容颜啊。”一向显得风轻云淡的女子在看到周若彤真容后,不禁心生感叹,语气中还隐隐有一丝妒忌之色,但转瞬即逝。
    “你很自信。”周若彤对那面纱女子点了点头。
    众人在将目光落向对面,那女子也索性大大方方的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露出了一张并不怎么漂亮的脸来。
    众人见她自进门起就面纱遮面,神秘无比,言谈之间颇有仙子气度,不曾想面纱下竟是一普普通通的女子面容,一时间竟显得有些失望。
    那女子将众人的面容收在眼中,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淡淡的说:“这大梁的女子被男人们压得太久了,就缺少点自信。”
    周若彤忍不住打了个响指,“说得对。”这让一众的男人们听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本宫就喜欢与聪明人讲话。”周若彤的身子挨近了些,“王兴呢?”
    那女子露出了笑容。
    “王教主并不在我这里。”
    周若彤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我原以为你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不曾想,也落了凡俗。”
    那女子对周若彤的话并未动怒,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说道:“算上娘娘王爷这拨,我这小小的寮舍,今日是迎来了第三拨贵客了。”
    “你是说他跟别人走了?”
    “金陵可还有个周府。”
    众人一时间无言了。
    许久后,周若彤再次开口,“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
    “周元带着两位先生而来,王兴又与他周元有旧,他要走,我自然也是拦不住的。”说着,那女子又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彭忠,“想来彭副统领方才在树上看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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