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初夏的第一日,便有暴雨倾盆,倏忽而至。至中夜,天际有雷霆划过,轰隆隆一声巨响,玄武湖和紫龙山被照的透亮。
    江南的百姓们自睡梦中惊醒,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噗嗒噗嗒声,人们心里清楚,这么猛烈的雨,必定是夏雨无疑了。
    江南的暴雨持续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白日里,又起狂风。呜呜的风声席卷着满地的残叶,将秦淮河两,岸的翠柳吹的东倒西歪。
    遥望远隔千里的北地皇京,此刻却是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初到京城的南人没有被眼前这座富丽堂皇,大气磅礴的城池所震撼,反倒是被头上那轮毒辣辣的日头所煎熬。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以衣袖遮住了一半的日光,朝天空快速的瞥了一眼,顿觉双目一阵刺痛,脑中一阵晕眩。
    他险些自马上跌落,好在随行的书童急忙向前扶住了他。他在书童的搀扶下缓缓地下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北地的太阳,当真是毒辣的狠啊!”
    那书童闻言禁不住乐了,年轻人不悦道:“你笑甚么呢?”
    那书童放开了捂着嘴的手,露出了一口小白牙,说道:“公子,你这刚到京城,就晒成了个黑炭了。”
    年轻人被他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这连日来的风吹日晒,只怕自己那白皙的面容早已不在,江南士子多是粉面白脸,这下子倒好,晒成了一个黑焦碳糊。
    城门前,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其中更不乏大量的奇异装扮之人。这里面,有南人,有北人,有江南鱼米之乡的秀气,也有北地中原四郡的豪迈,更有天凉幽州等地的沧桑与粗犷,还未进城,那文士便惊讶的长大了嘴。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直到来到京城门前,天子脚下,方解其中有真意在。想起临行前,父亲交代的话,京城不比江南,在江南,一切以金银说话。
    金银便是家族的经营,那里商道横行,来往也直来直去,开门见山,利合则人合,利不合则人离。但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亦未尝没有合作的机会,是以双方打交道,都异常客气。
    京城不比江南,这里京官遍地,大街上随手一抓,都是官员。官道与商道毕竟还有不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交之更甚。
    商道主张盈利,有钱大家赚,官道则不一样,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派系林立,彼此之间明争暗斗,处处都是藏于深水下的漩涡,一个不慎,就将粉身碎骨,再无翻盘的机会。
    这些教诲,出自江南金陵的首富褚向浩之口,而此人,则正是褚向浩之子,年仅十七岁的褚仁杰了。
    刚到城门口,褚仁杰二人便被守城卫士拦了下来,“文牒!”
    褚仁杰一时讶然,不知对方索要何物,就问道:“先前我自南地而来,不曾准备这些物什。”
    守城的卫士多为见多识广之人,方才见此二人在门前张望,便知此二人是初到京城,再看此人主仆打扮,那年轻的文士更是衣着华丽,腰间还有美玉相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这些守城卫士大多俸禄不高,京城贵为皇京,就是黎民百姓也应酬颇多,往来开销巨大,仅凭微博俸禄哪里够一应开销,是以这些守城的卫士就动了歪脑筋。
    那守城卫士的脸猛地耷拉下来,满脸乌黑的说道:“没有文牒,就不能入城。”
    这下子,褚仁杰急了,他赶忙上前理论道:“你莫要欺我,当我不知这文牒是何物。只有他国之人,或是出访他国,方需此物,我虽是南人,但也是大梁子民。大梁子民入自家城池,哪里来要文牒一说?”
    那守城卫士当下大怒,“别人不要,你就是要的,交不出,就速速离去,若是死赖着不走,我等这就将你拿下,交由刑部问审。”
    那书童见事情要坏,赶忙向前道:“官爷莫要动怒,我家公子刚出家门,不懂事。”说着,他就取出一锭银子塞入守城卫士手中。
    守城卫士暗中掂量了一番,在明确分量后,顿时笑颜大开,“还是你小子会办事。放行!”
    褚仁杰被书童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入了城。等走远了些,褚仁杰撇开了书童的手,怨怼道:“这京城,全不是我想的那样。”
    “哎哟,我的个小爷啊!”书童叫唤道:“你忘了临行前老爷交代的了?这京城与江南想比,大有不同,这里是官道之地,既然入了人家的地盘,还不是得按照人家的规矩来?”
    褚仁杰无奈,只是摇头叹气。
    “我的爷,快别摇头叹气了,当下,应先去文韬馆报名科考为重。”
    文韬馆乃是各地士子入京考试汇集之地,乃是大梁建国的太祖皇帝创立。褚仁杰虽然年仅一十七岁,但褚府大户,祖上又是耕读传家,自然多受熏染,早早有了功名在身,是以可以直接奔赴京城报名考试。
    可惜,这主仆二人又在文韬馆前受阻。
    文韬馆的记录员头也不抬的说:“另寻他地吧,都住满了。”
    褚仁杰顿时急了,“我等不远千里而来,怎的就没了位置?”
    那记录员抬起头,笑道:“别说这里的位置没了,就连报名科考的名额也满了。”
    “满了?”褚仁杰满脸不信的说道:“赴京科考的报名还有两日才截止,如何现在就满了?”
    那记录员有些乐了,说道:“尔等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每年能够参加科考的人数就那么多,具体还要看各地各部呈上的察举名单,今年的察举名单还算是少的,像有一回,满共能够参加科举的人数还不足二十人。”
    褚仁杰怒了,“岂有此理!”
    见褚仁杰正要发怒,书童赶忙将褚仁杰抱住,朝外拖去,一边拖还一边对那记录先生连连赔罪。出了文韬馆,褚仁杰依旧愤愤不平的气的直跺脚。
    书童无奈道:“公子,世道就是这样,这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去了,您就是生气,也没得个法子啊。”
    褚仁杰依旧气不过,“那也容不得他们这样胡来呀。”
    书童叹了一口气,“您出身富贵世家,这些事也该比别人看的更明白些。这年头,想出头的,靠的无非是三分运气七分背景,这运气,是老天给的,这背景,是祖上给的,这文韬馆,我等不去也罢。科举考试,我呸,咱还不稀罕呢。”
    褚仁杰被书童这一番话说的语塞。
    书童上前就是一把拉住了褚仁杰的手,说道:“走,公子,咱褚家也不是无权无势,在京城也不是没有门道,察举就察举,老爷官居内务府总管,可是当朝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儿。就是新晋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冯保保见了老爷也得礼让三分,我等不愁门路。”
    褚仁杰一把抽开了自己的手,说道:“要去内务府,你自己去,反正我是不去。”
    “哎呦。我的爷,这会子,你又犯什么牛脾气啊!”书童,满脸无奈的说道。
    褚仁杰满脸坚定的说道:“先前离府之时,我曾与父亲放下豪言,来到京城,绝对只凭自己的本事博取功名,现在要用家中关系,如此行事,非我心意。”
    “公子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书童一手指着文韬馆,然后说道:“这不,您也瞧见了,事实如此。”
    褚仁杰也不理会书童,直接就转身离去了。
    书童见状大急,“公子,您到哪里去呀!”见褚仁杰不理会他,他也赶忙跟了上去。
    萧成渝出了勤政殿,和大太监冯保保漫步在御花园之中,萧成渝舒展了下久经劳作的身子,说道:“近来,可有什么事情?”
    冯保保知道萧成渝问的是哪里,赶忙说道:“回圣上的话,前些日子娘娘派人传来口信,说是江南一切安好,让圣上莫要挂念。”
    萧成渝那威严的面容暂缓,说道:“无事就好。”
    冯保保欲言又止,萧成渝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就问道:“还有何事?”
    冯保保说道:“娘娘还传来消息,说是可以让石敢当将军将大军领回天凉了。”
    萧成渝的面色顿时沉重起来,石敢当手上的兵马是自塞北调来的,放在河南郡就是防备不时之需,现在周若彤让他把石敢当重又调回天凉,这里面透露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周若彤对于江南局势的掌控很有信心,另一个则是她对贬谪在幽州的太子萧成坤很没有信心。
    萧成渝思考了一会说道:“此事,先缓一缓。”
    “是。”
    “近来,京城中可有事?”萧成渝问。
    冯保保仔细思考了一番,说道:“京城没什么大事,相王那里也没什么动静,倒是内务府任职的褚向浩之子褚仁杰在今日抵达了京城。”
    萧成渝乐了,“你这内务府总管当的够可以的啊,连属下的儿子入京的第一时间都知道,只怕你比他爹还了解他了。”
    冯保保笑着回道:“圣上谬赞了。这褚仁杰赴京,虽只带了一书童为伴,暗中却有娘娘派遣的暗卫保护,是以奴才才能知道消息。”
    “连暗卫都给他了。”萧成渝身子一转,“若彤也是有够重视这小子的。”
    冯保保当下留了个心眼,原来周若彤早有安排,看来自己也许好生留意这小子。
    他问道:“不知圣上有何安排,好让奴才去做。”
    萧成渝说:“若彤看人一般不会有错,你去安排一下,若是可以,将他引荐至内阁。”
    冯保保心里大为吃惊。内阁乃是萧成渝的心头两,岸肉,张甫之几次叫苦说是内阁人手不够,顾之章伙同御史台和相王的六部更是磕破了头皮想加入内阁,不曾想萧成渝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加入这么重要的部门,看来,自己有必要对此子结交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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