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冷眼翘着众人,见百官吃瘪,他心里乐得开花,活该。
    皇帝见百官并不言语,声音陡然间尖利起来,“诸爱卿们,说话呀,这正教一事,朕先前怎的全无听闻?”
    众人身子一抖,尤以先前闹得最欢的御史台为最,御史台的十几名高,官瞬间跪下,“此事,怪臣等不察,还请圣上降罪。”
    刑部尚书林昌黎的伤刚刚养好,这就急着前来参与大朝会,他的伤,与江南一案有关,更是一种政治资本,趁此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他咳嗽了两声,示意众人自己是带伤前来。他说:“圣上,江南一案,李济同莫名失踪,紧跟着,正教妖人便侵占了应天府,如此大案,其谜底却是一目了然,还请圣上决断。”
    御史大夫见此事若是在往下扯去,就该扯到三老头上了,贵为三老门徒,此事绝对不宜闹大,他就起身说道:“圣上,正教并非妖人,而是尊儒圣教,在江南颇有民心,还请圣上详查。”
    萧成渝重重的一声冷哼,“尊儒圣教?他会围了扬州城?”
    顾之章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相王起身,说道:“圣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成渝说:“朝堂之上,议论国家大事,诸爱卿畅所欲言。”
    相王说道:“臣先前蛰居江南金陵,对正教一事有些了解。此教倒也确是尊儒,往来之间,白衣士子数不胜数。江南大行商道,但有三老,学风大盛,是以正教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臣恳请圣上三思。”
    顾之章心里暗骂,这死胖子没安好心。这番话,看似是告诉皇帝不要动江南正教,但言明江南正教做的如此大,不是皇帝一时半会能吃的下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番话,恰恰是帝王家的大忌。更何况,相王的话里,明里暗里点明了正教背后有三老的影子,也就明里暗里的把正教包围扬州一事的罪责推向了三老,其用心之歹毒,让人不齿。
    果然,萧成渝听罢,面色大变,冷笑道:“这江南正教,好生了得,朕都不敢动他。”
    顾之章见事态不妙,只能顺着相王的意思,先拖上一拖再说。他说道:“圣上,江南正教,深得民心。百姓爱戴跟随者不在少数,若是贸然而动,恐激起民变,此事,臣以为,当从长计议。”
    吏部右侍郎董立本也站出说道:“大夫所言不假,臣以为,此事还需好好商讨,不可直接打击正教。南北矛盾由来已久,正教在南地又根深蒂固,此事,就是那正教不道,朝廷行合法之事,但一放在江南,唯恐有心人借此事挑起争端。对社稷实为不利。”
    说到这里,户部尚书韩悦也站不住了,他说道:“圣上,臣有言。江南乃是天下粮仓,向来有言,江南足则天下足。现在江南农道商道并行,朝廷存粮,户部账上的银子,都得依靠此地,现今,此地万不可生乱。”
    萧成渝直接站起,大袖一挥,怒道:“退朝!”
    众人面面相觑,一道高呼万岁。
    很快,京城的消息传到了江南,皇帝萧成渝对此事甚为震怒,百官力保江南正教和三老,但奈何有相王这个搅屎棍,越搅越糟糕。
    大朝会开了三次,百官吵了三次。
    勤政殿私政,也闹得不得安宁。
    但吵来吵去,皇帝就是拿不定主张。毕竟正像是大臣们所言,江南不比北地,三老积威甚重,正教做大,控制好了,对朝廷有利,若是控制不好,则祸乱天下。
    对于此,周若彤令暗卫传信,只有一句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这是周若彤和萧成渝私下里在掌朝之前就定下的大政。事到如今,周若彤遣人千里传话,重提旧事,意思很明确,对于江南三老,她信不过。
    周若彤信不过,萧成渝自然也信不过。首先,萧成渝知道,周若彤不是无的放矢,爱搞事情的女人;其次,周若彤此刻亲身正在江南,江南局势周若彤比萧成渝看的更明白些。周若彤理财,比全天下任何人更重视江南赋税和国库亏损一事。周若彤都这样讲了,想必江南的局势自然是不容乐观。
    祁连山会同姑苏其余二老也一齐发力,在祁连山眼里,朝堂之上,上至大夫丞相,下至侍郎御史,皆是其徒子徒孙,就是萧成渝有意见,想来百官也能平息的下来。
    毕竟,皇帝一人的愤怒不是众怒,若是因一人之怒而触犯众怒,那才不是为君之道。
    可惜,祁连山低估了萧成渝。萧成渝不是先皇,为人行事旨在平衡各方利益,维持稳定。当下之急,乃是国事疲敝,再不进,大梁就快完了。
    萧成渝心里拿定了主张,在第四次大朝会吵架无果后,直接命令相王联合六部,将此事详细商讨,给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相王知道萧成渝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他也决定给萧成渝什么样的答案。但问题就出在自己执掌的六部之中。
    他首先在吏部内通了个气,原想着宗养才那个刺头走了,董立本这个老实人没什么意见。但未曾想,董立本对相王的提议表示直接反对。
    “尚书大人先前未掌吏部,可能有所不知。吏部上下,自侍郎起,有七层曾于江南游学,拜于三老门下,亦与正教王兴往来私密,此事若是真的按圣上的意思来,只怕吏部动荡。”
    相王的脸耷拉了下来,说道:“莫不是尔等收了他王兴什么好处?”
    董立本耸了耸肩,说道:“为官者,一清二白之人,除了当朝大学士,放眼天下,没人再敢如此说自己。就是尚书大人您,敢保说自己在江南廿载,与正教毫无瓜葛。”
    董立本这么说着,顺手拿出一本账簿出来,说道:“这是三老遣人自江南送来的,上面有我和尚书大人的名姓。不说尚书大人,但说下官自己,向来以为自己不收人贿赂,至少算得上清正廉洁,这么一翻,才知道,自己早已列入贪赃枉法的行列之中。是以唏嘘。下官既在吏部为官,索性与大人交个实底,朝堂新政,乃是为政者的良机,下官不想为此耽误仕途。”
    董立本说的诚恳,脸皮厚如相王者,也一时无言。
    相王说道,“其余五部如何说法?”
    董立本坐下,说道:“户部掌管国家府库,能好到哪去。至于其余四部,就是闹得最欢的刑部尚书林昌黎,殿下难道没发现,这两天也不说话了吗?”
    相王叹了一口气,“这该死的糟老头子,本王着了他的道了。”
    “非殿下一人,只怕满朝文武,皆着了他的道了。”董立本也是唏嘘。
    “圣上将此事交与我,操办,就是希望按照他的意思来,现在,此事棘手哇。”相王第一次感到了被人阴了一把,向来只有他阴别人,现在被人阴,心里自然感觉不好。
    “殿下,下官索性直言了。放眼朝野内外,敢说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唯有一人。”
    “你是说?”
    “内阁,不是直接对圣上负责的吗?”董立本喝了一口清茶。
    相王眼睛一亮,直接起身,说道,“既如此,我这就去勤政殿。”
    “我与大人同去。”董立本也起身道。
    勤政殿内,萧成渝的龙案上摆着一本账簿,底下跪着二人。
    萧成渝冷笑道:“此账簿,是江南来的?”
    “臣不敢隐瞒,请圣上治罪。”相王长长一拜。
    萧成渝唤来冯保保,说道:“拿下去,烧了去。”
    相王抬头,眼里噙着泪花,“谢主隆恩。”
    “仅此一次。”萧成渝坚定的说,“此事,六部不用多管,交由内阁处理即可。”
    “谨遵圣旨。”
    第二日,皇帝当朝命令吏部尚书于御史大夫合议此案,二人相持不下,皇帝便将此事令人记下,发交内阁处理。
    谁知,内阁的处理结果竟然是将应天府让给正教,借此安抚民心。
    不要是萧成渝惊讶,就是百官也是哗然。散朝后,相王截住了董立本,说道:“难不成张甫之也有把柄落在三老手上。”
    “这都未必,只怕是有难言之隐。”董立本沉声道。
    萧成渝也不放弃,令人将此案发回内阁重议。皇帝的意思很明确,让他满意为止。但内阁像是染了张甫之的脾气一样,二次重议后的结果还是一样。
    萧成渝怒了,直接让冯保保将内阁呈上的奏折原封捧回,他说道:“你与大学士言明,让他好好思量!”
    “是。”
    这回,内阁商议了三天,最后还是呈上了和先前一样的奏折。
    相王感慨,这三老够狠,竟然让张甫之和皇帝正面冲突到了这个地步。紧跟着,他更加的好奇了,除了账簿,江南究竟还送来了什么,竟然能让张甫之做到这个地步。
    萧成渝撕毁了奏折,直接动身去了隔壁的内阁。张甫之早有预料,行大礼后,将左右阁员全部叫退,然后说道:“圣上莫要动怒,此事,臣也是无奈。”
    “难不成江南也给你备了一本账簿。”萧成渝冷笑道。
    “不是账簿。”张甫之叹了一口气,然后自袖中抽出一物,“是先皇的圣旨。”
    萧成渝两眼瞬间睁大,就是他,也抽了一口凉气。
    很快,朝廷的圣旨下到了江南。
    宗养才行事过激,当与百姓致歉。应天府损毁,朝廷拨款维修,并将其赠与正教,以表彰国难之际,正教筹粮之功。
    周若彤闻之消息后,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萧成渝他疯了!”
    顺王早早地退下,此刻,娘娘怕是也疯了。
    祁连山听闻消息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何止江南,就是朝堂角力,我三老也自当奉陪。”
    周若彤跌倒在椅子上,“本宫又输了。”
    同一件事,她栽了两个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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