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半夜,雨下的愈发的大了起来。
    如珠子般的雨水敲击在船舱的弦板上,咚咚作响,掷地有声。
    人一老,便少觉,更何况此夜喧嚣,有暴雨骤至。
    祁连山晃悠着身子自床上爬起,他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两位侍妾,然后便披上衣衫,缓缓的站起朝外走去。
    门外的雨下的很急,咚咚的响声像是敲门声。
    门一开,果然有人立于门前。
    那人浑身湿透,高,耸的博冠上有雨水滑落,脸上的刀疤被雨水洗的发白,更加显得触目惊心。祁连山叹了一口气,说道:“去别处吧。”
    空落落的大殿内,灯火依旧通明,只是那赴宴之人都一并散了去,空留二人和满室通明的烛光,颇显冷清。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祁连山问。
    “回禀老师,李氏已除,想来再无大碍。”王兴恭敬的说道。
    “再无大碍?”祁连山微眯的双眼猛地睁开,与今日宴席之上判若两人,他冷笑道:“皇帝派遣的钦差卫队已到了两淮扬州,宇文靖必定利用此次机会与我等作对。金陵城内,褚向浩贾和春杨长典蛇鼠一窝,还有顺王隐藏身份,不知所为何事,但想来,皆是来者不善啊。”
    王兴闻言,忙跪下道:“老师恕罪,是学生处置不周!”
    “此事不怨你。”祁连山扶着身旁的桌案站起,“风雨将来,非人力可阻,此乃天道。”
    王兴的头抵着,任谁也看不出他眼中有厉色闪过。
    祁连山踱步行至窗前,瞭望着远处的群山疏影,叹道:“号称龙脉,紫气东来,九五之象,不知内有多大乾坤,又藏了多少秘密!”
    王兴抬起了头,坚定的说道:“老师权且放心,大明遗宝,学生必定寻得。”
    “我并非对你不放心。”祁连山佝偻着腰转过身来,“正教发展至今,我三人有目共睹。你能力是有的,但当下之际,行事过于缓慢。朝廷隐有重拳将发,整顿江南实属必然,暴雨将至,再如此行事缓慢,那就不可取了。”
    “是。”王兴恭敬的说道。
    祁连山点了点头,但紧跟着就是长长的一叹,“王兴啊,非老夫催你,而是时不待我等。你是知道的,老夫一向对你青睐有加,但其余二老的耐心已经快磨光,若是再不有个结果出来,只怕到时候,为师也保你不住啊。”
    王兴的身子隐隐的颤抖起来,三尺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还望老师在其余二老面前替学生美言。”
    “有老夫在,他们动你不得,你莫要有所顾虑,放开了手脚去做。”祁连山说道。
    “学生明白了。”王兴恭敬的说道。
    祁连山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明白!”他又转动了佝偻的身子,面朝窗外,外面是漆黑的夜和狂暴的风,“若是有人阻拦,大可杀之。我活了这么许久,得出的只有一个道理,人命如草芥。”
    祁连山转过脸来,双目虽然蒙上了阴翳,但浑浊背后的凶光却是难以藏住,“三大商人如何,宇文靖如何,钦差如何,他顺王又如何,凡是胆敢阻拦的,皆一并杀之!”
    老头子最后的两个字咬得很重,就是王兴也忍不住瑟瑟发抖。这回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他猛然惊觉,这个老头子,比他还狠。
    “学生明白了。”王兴再次恭敬的说。
    祁连山一挥手,说道:“你去吧!”
    “是。”
    王兴弯腰低头,缓缓的朝后退去,大门一开,外面是狂风骤雨,合上了门扉,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不再有恭敬之色,斜拉下来的刀疤被室内透出的昏黄烛光照的发红。
    拐角处,常遇春走出,来到近前,他说道:“教主,谈的如何?”
    王兴望了一眼仓内,眼中似有忌惮之色,“对三老,我等还需小心行事。”
    常遇春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说道:“那是自然。”
    “至于其他嘛!”王兴的脸上露出了森白的冷笑,“那就放手去做好了,反正天塌了,有那三个老鬼顶着。”
    “教主的意思是?”常遇春问。
    “该杀即杀!”王兴重重的说。临走前,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这也是那老鬼的意思。”
    “属下明白。”
    见此二人走后,一双手悄悄地扒向了船栏,然后一个身影自雨夜中窜出。他浑身被雨水打湿,眉毛朝下耷拉,脸上一片惨白,双肩双手在风雨中无力的摇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他望了一眼船舱内通明的灯火,又望了一眼先前二人消失的背影。然后伸出双手去接那雨水。雨水砸在手上,有些生疼。他觉得,江南真是多雨,且多暴雨。
    秦淮河的水涨了,已经快要漫至岸边。
    虽无雷霆,但今年江南的第一场春雨就不同往年,来的如此迅疾,如此剧烈。
    紫龙山下,有一地,名唤雨神台。
    正中央,有一石坛,是雨神娘娘祭天求雨之地。
    石坛朝南,数里空旷之后,始有一小院小屋,名唤春雨寮。雨神娘娘便经常来此处歇息。
    午夜时分,雨愈发的大了,风也愈发的大了。小屋的门扉紧闭,但透过那缝隙传出的凉风还是能将女子脸上的白纱轻轻地撩起。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阵冷风侵袭,白纱撩开一角,烛光摇曳,虽然只有一瞬,但他仍能看出女子的脸色苍白。
    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这女子的脸色向来如此。
    苍白冰冷,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正是不食人间烟火,这才受的起人间百姓以烟火供奉。世间事大抵荒谬如此,此人眼里看的真切,心里也看的明白。正是如此,她才更加的冰冷无情。
    门很快便被合上,撩起的白纱一角也重新落下,重归平静。
    一个中年汉子腰间挎弓,背后负箭,身披黑甲而单膝跪地。
    “吩咐你带的消息,带到了?”那女子的声音自白纱之后传出。
    “已经带到,只怕那周若彤未必领情。”汉子的声音有些沉闷,先前褚府的那一箭,想来就是出自此人之手了。
    “领情与否,那是她的事,送不送信,却是我的事了。”那女子轻轻地说道。汉子闻言,不敢出声,女子再说:“听闻三老之一祁连山来了金陵,想来是那三个老家伙见朝廷发力,急了。”
    “娘娘,祁连山来者不善,要不要?”他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白纱摇晃,那是女子摇头,“好,色之徒罢了,不急不急,等另外两个老家伙到了,再一并处置了。”
    “是。”
    待得男子走后,女子取下面纱,来到窗前,她一把推开窗子,有雨水被狂风裹着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周若彤!有意思!”
    彭忠趴在王府的屋顶,大雨之夜,屋顶上的黑瓦显得湿滑无比。彭忠双手趴着,不敢动手去取那腰间的大烟锅。烟瘾上来后,他不禁苦笑着摇头,“真怪老子多嘴,没来由的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份苦差。”
    暴雨倾盆,将院落正中的那些花花草草摧残的粉碎。饶是如此,正教徒众依旧排好队列,各处巡逻。
    彭忠心中讶然,此地虽小,但如同治军一般,往来巡逻,哪怕是深夜夹在狂风骤雨,也未有人胆敢有丝毫的懈怠,如同皇宫禁地一般。这王兴统帅正教一番徒众,这手段也是了得。
    在彭忠钦佩王兴治教手段之际,又更加佩服起周若彤来。如此戒备森严,若说这里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打死他都是不信的。
    在两边侍卫换班之际,彭忠自屋脊一跃而起,刚到的侍卫只觉眼前一团黑影划过,再看,没有任何不同,他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殊不知,刚刚已有人悄悄地潜入了进去。
    “这里怕就是那王兴卧房了。”彭忠在门前看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就悄悄地推开了门。
    门吱丫一声,开了一条缝隙。彭忠侧着身子钻了进去,然后轻轻地将门合十。他身躯前倾,因为不知王兴是否在此处,不敢大意,就躬着身子悄悄地前行。
    冷不防,脚下踢到一物,他心中一惊,立刻眯起双眼,仔细打量。这才发觉,地上杂乱的布满了异物,好像有人来此搜过。
    王兴心中冷笑,这他娘的,自己冒雨守了半夜,到不曾想,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正欲离去,却听闻一阵窸窣声响,有人自深处而来。“娘的,翻了这么许久,连个鸟都没找着。”
    来者正说着话,见到了彭忠,二人相视,呆了三秒。彭忠笑道:“兄弟莫怕,同行!”
    “去死。”那黑衣人不知从哪摸来了一个棍子,上去就是一棍。
    彭忠朝后一跳,躲过了这一棍,轻声怒道:“你找死不成,想引来护卫吗?”
    那人并不搭理他,再次一棍扫出。此棍好有些分量,搅起恶风呼呼的扑面而来,彭忠见此棍来的迅疾,来不及躲闪,顺手见烟锅竖立,双手呈上下握住。
    当的一声。
    彭忠朝后退了几步,手臂发麻。暗道此人好大的力气。
    “奶奶滴!”那人骂了一句,朝黑暗了啐了一口,举起大棍再来。
    “他妈的!”彭忠也是火了,操起烟杆就上。
    二人不再顾忌,各施手段,瞬间,屋子内桌椅碎裂,木屑横飞。打斗声响引来了户外的侍卫的注意,密集的脚步声传来,那黑衣人将棍子一扫,然后跳了出去。“下次再让老子见着,打断你的腿!”
    放下一句狠话后,他就破窗而去。
    “他妈的,晦气。老子今天就敲断你的狗腿!”彭忠也朝着破窗冲了出去,直去追那人。
    来到的侍卫见窗子突然破开,跳出一人,还未及看,那人已翻身上了屋顶。紧跟着又是一人破开窗户跳了出来,也上了屋顶。
    顿时,嘈杂声响彻了整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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