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冷冷的望着褚向浩,身上的戾气很重,褚向浩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一转身,见周若彤正望着自己,两边的目光夹击,左右思量后,还是身后的目光更重些,所以他又向前了两步。
    王兴双手叉腰,凉凉的微风将垂下的衣带吹动,高,耸的儒生官帽下压着一条刺目的刀疤,不管怎么看,都显得怪异。
    众人见褚向浩一出口就灼灼逼人,皆在心中揣测,莫非京城方面,真有意向借三大商人之手染指江南局势。场间虽有多人对正教行事颇为不满,但江南一脉,向来同气连枝,北人朝廷意欲染指江南,亦多少让众人心中有些不爽。是以大家都静静的观望着王兴会如何处置此事。
    王兴转身望向自己的儿子,刀疤下的双目炯炯有神。不知为何,被自己的爹这么盯着,王冲觉得有些害怕。
    “方才此人所言可为真?”王兴的语气如身后的秦淮河水一般,平静的不起波澜。
    “孩儿......”王冲本欲辩解,但话未出口,对上他爹的眼神,他又低下了头。
    “抬起了头来。”王兴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王冲按照他爹的意思照做。
    啪——
    脆响传来,凉风吹动了秦淮两,岸的柳枝,平静的水面荡起了圈圈涟漪。
    王冲的右脸肿起,嘴角拉下一道细长的血丝,他没有用手去擦,是不敢。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王冲的手又重新插在腰际,他快速的转身,博带飘起,如一只抖擞皮毛的老狼。“我的儿子,还用不着别人管教。”王冲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情感,恍如在说一件不干自己的事,但这件事自他的口中说出,却又显得那样的天经地义。
    褚向浩张了张嘴,但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他纵横商道,黑白通吃,但这等人物,实属第一回遇见。
    “我的儿子出了错,我已管教过了,但你三人扇我儿子三掌,此事,当如何了断?”王冲的声音猛然间尖利起来,如孤狼咆哮。
    褚向浩还是没忍住,朝后退了几步,“你想怎样?”
    “怎样?”王兴露出了冷笑,他扬起手,褚向浩想躲,但没躲得了,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贾和春和杨长典见势不妙,赶忙退后,但为时已晚,王兴掌掴完褚向浩,身子倾斜,脚步一转,不待身子站稳,斜侧着一个箭步而出,啪啪又是两掌。
    三大商人捂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面前这人。
    两,岸的杨柳吹的飘摇起来,细支的柳条朝天空扬起,水面的涟漪扩大,化成波浪,撞得岸边那潮湿的青石哗啦哗啦的响。
    为官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就是周若彤也惊呆了,她料想过许多种结果,唯独这样一种结果未曾想到。正是出乎所料,所以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大商人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满面涨得通红,三人皆是江南豪富,头面甚大,此刻被人当着江南各路官商两道人物掌掴,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彭忠的手握到了腰间的铜制烟杆上,他靠近了田文清,压低了声音道:“此人身手不错。”
    “看出来了。”田文清回道。
    三大商人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周若彤,周若彤微微的摇了摇头,三大商人知道,这三掌,算是白挨了。
    三大商人这个微小的细节被王兴不露声色的收在了眼中,记在了心底。三大商人皆垂下头,不看众人,以掩饰尴尬。
    王兴猛然间大笑起来,竟然向前搂着褚向浩的肩膀道:“嫌隙已了,恩怨已断,今日来者是客,秦淮宴起!”
    三大商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被涌来的正教教众簇拥着,推挤着朝停在岸边的画舫行去。
    周若彤望着被人群簇拥着的王兴,十分严肃的说:“我小瞧了此人。若是放在太祖年间,此人不是草莽,便是英雄。”
    田文清对此语不为所动,反倒是彭忠哑然,娘娘竟对此人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要知道,太祖年间,开国的四大国公可都是草莽出身,位列英豪。
    画舫中,虽不似褚府那般对处处细节都有讲究,但自进门起,周若彤便认出了那门楣乃是极为昂贵的金丝楠木雕镂而成,仅此一点,便足见豪奢。
    正厅内,垂下三张画像。画中人物皆为耄耋老人,一者手握书卷,立于庭前,虽身老,但双目望天,颇有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的洒脱。
    一者坐于案前,下首处有两青年学子,观其背影,就见儒家神韵。周若彤觉得一人眼熟,突然想起了他爹。
    另一人则更加不得了,画中老者坐于学堂,一才俊立于东方做俯首求学状,周围有紫气弥漫,紫气中更有龙凤呈祥。紫气东来,龙凤呈祥,这样的祥瑞之景唯有皇帝才配。画中那才俊,想来便是先皇,那老者身份,自然不言自明。
    进来的众人先是对那画像高高的一拜,不管是叱咤一方的商道世家的家主,还是执掌一府的封疆大吏,皆行弟子礼。
    三老威势,不曾想在江南竟达到了如此地步。这让周若彤心中担忧不已,只怕是圣上亲来,都不至如此。正所谓天地君亲师,五方皆为论理至尊,但师毕竟末等,现在威势压倒了君,如何能不让这君妇担忧。
    众人行礼罢,姑苏知府连道三声奇怪,虽然声音不大,但刚好够身旁的两位知府听到。长春知府问道:“大人何事惊奇?”
    姑苏知府压低了声音道:“正教往年亦有宴请,我也参加了几场,金陵摆宴,向来独尊夫子,以往宴席,顶多将三老画像至于夫子画像之下,今日奇怪,不单单在文庙圣地只摆三老画像,更是连画像的内容都改了,甚为夸张。”
    长春知府和临安知府闻言,抬头在望了一眼王兴上方的画像,心想,果然内容不同。以往他们也曾赴过正教宴席,席间画像绝不至于如此夸张,王兴究竟想表达什么,莫非是三老的意思?
    三大商人自然坐在一起,田文清立于右边的杨长典身后,彭忠立于左边的贾和春处。二人明面上是贾和春与杨长典的仆役,却刚好将褚向浩身后那与春华一样打扮做婢女的周若彤围在了中间,以应对突发情况。
    杨长典和贾和春都将身子倾斜向褚向浩。杨长典说:“这画像内容颇为夸张,文圣先师,毕竟还是师,却敢用龙凤衬托,真是好大排场!”
    “就是。”贾和春附和道:“恐怕这正教心中,只有三老,全无君上。”
    褚向浩点了点头,“嚣张至极,无礼至极,心中全无圣上,实属可恶。”
    周若彤心里好笑,这三个老滑头,这番话,怕是故意说与自己听的。果然,春华听了三人厮语,心中也是气不过,她对周若彤低声道:“娘娘,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江南就是离京城再远,也是圣上坐下,大梁皇朝,这王兴怎敢嚣张至此?”
    周若彤笑道:“春华,你莫要信了这三人,这三人怕是刚刚挨了王兴三记耳光,心里不爽,故意说与本宫听呢。”
    果然,三人听到了周若彤的话,彼此尴尬一笑,各归其位,不再言语。
    周若彤话虽这么说,却心中狐疑。先前王兴行事,虽是霸道,恩怨分明,处事有道,不像莽撞无脑之人。三大商人身居内务府,现在重归江南,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三人为皇家办事,王兴如此行事,是真的敬奉三老至此还是另有所图,周若彤不禁在心中多留了一个底。
    众人坐定,左右之间,皆是熟人,彼此一番寒暄交谈后,观上首王兴始终站立,并未说话,作为东道主如此行事,也是怪异。
    更怪异的事情来了,船舱内侍,有童子捧来桌案蒲团,至于上首座位的左下角。众人心里好奇,还有人来?
    褚向浩望着那新置好的座位,心里纳闷,狐疑道:“该来的也都来齐了,临时添新坐,还有何人要来?”
    贾和春像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刷的煞白,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褚向浩留意到了贾和春的变化,就说道:“贾兄,何事慌张至此?”
    贾和春正欲说话,只见又有新的小童捧着蒲扇香炉而出,众人更是惊讶。这时,王兴领着儿子王冲走了下来,朝正首处弯腰躬身,双手向前施礼高叫道:“恭请三老!”
    顿时,船舱内礼乐轰鸣,听清王兴话语的众人皆赶忙起身,一道出了座位,按身份地位相互站好。前排的是三大知府,各部官员,后排的,则是江南富商,世家家主。
    所有人一道跟着王兴齐声高喊道:“恭请三老!”
    周若彤望着船舱内的这一幕,心里更加不悦,这一幕,让她想起先前北方皇京的金銮殿。百官恭迎圣上也不过如此。
    乐公们吹的更加卖力,在周若彤的耳中只觉得刺耳。
    两个小童捧香炉开道,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被两个妙龄女子搀扶而出。想来此人便是三老之一。甫一登场,周若彤心中便觉得恶心,小童捧香炉开道,侍女搀扶而出,若是再有个手执拂尘的内侍,那不是皇帝嘛!
    老人被侍女搀扶着,走的很慢,每走三步似乎都要略微停顿一下稍作歇息。底下施礼的众人大气不出,额头上布满了汗水,除了少数几人,谁也不曾想到,三老中竟会有人亲临。
    姑苏知府哆嗦着,看来并非谣传,三老真的来了。怪不得王兴要挂起如此夸张的画像,以往宴会,虽有三老名头,却未有三老真身,此次,绝对不简单。
    三大商人如芒刺在背,难受的很,此次他们算是领皇命而来,作为江南地区最大的地头蛇,三老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将在今日直面三老,可能还会与之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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