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周若彤遣春华把褚向浩唤到了自己的住处。
    褚向浩一进门,就迎来了周若彤那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什么迂腐顽固,什么目光短浅,什么没有格局,甚至连什么暴君独,裁这样的词都冒出来了。
    暴君他知道,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啊,还有,那独,裁又是何意?
    褚向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下官究竟是办错了何事,惹得娘娘如此动怒?”
    周若彤没好气道:“你自己心中不知?”
    褚向浩一脸无辜道:“下官尽心尽责,真的不知啊。”
    “本宫问你,你儿子欲考取功名,报效国家,你为何不许?”周若彤寒声问道。
    褚向浩这才明白过来,心里却把那不成器的儿子骂了千遍万遍,这个小畜生,怎的把事情闹到娘娘那里去了。面对周若彤,褚向浩自然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真实的顾虑,他小心的揣摩词句,然后说道:“娘娘,下官家中偌大的产业,又只有此子继承香火,下官也是难做啊。”
    周若彤打了个响指,“这不是问题。”
    “这都不是问题啊。”褚向浩惊呼出声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好在周若彤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你再生一个不就得了。”周若彤轻松的说道。
    还好褚向浩先前已经捂住了嘴,不然他非得再次惊呼出声不可。什么叫再生一个,说的简单,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再说了,继承香火只能是男丁,哪怕是他精力旺盛,就一定能再生一个男孩儿出来吗?
    褚向浩移开了捂着嘴的手,苦笑道:“娘娘说笑了。”
    周若彤瞪了他一眼,“本宫何时与你说笑了。你那儿子,本宫有所接触,确是个好苗子,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如何不把他送入朝中?”
    褚向浩见周若彤步步紧逼,不得以将心中想法如实相告。“娘娘,南北不合,想来您也已看到。金陵乃是大明国都,实不瞒娘娘所言,我褚家祖上,乃是大明宰辅,这个样子,我褚家子嗣入朝为官,能有好下场吗?”
    周若彤没想到里面还有这层关系,她笑道:“也亏你是见惯了风雨之人,这大明亡国都多少年了,早已随风作古,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何能够影响今朝。”
    褚向浩摇了摇头,“前人已去,但恩怨未去,娘娘来了江南数日,想来心中也该有所了解。”
    周若彤的脸猛然间拉了下来,“你是信不过本宫?”
    褚向浩惊得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娘娘恕罪,下官不敢。”
    “你起来吧。”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毕竟是你府上独子,有此顾虑,也是应该,本宫不怨你。只是你家公子,乃是旷世奇才,想来稍经打磨,必定是国家肱骨,朝廷栋梁,正所谓大公无私,你也不该只顾小家不顾国家。”
    “娘娘说的是。”褚向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腹诽,这个逆子,究竟和娘娘说了什么,竟然让娘娘如此垂青,什么国家肱骨,朝廷栋梁,我自己生的儿子,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周若彤心中主意已定,就说道:“你莫要再有所顾虑,历史遗留的问题再大,朝堂再是险恶,毕竟现在还是圣上与本宫说了算,只要本宫和圣上还在,本宫给你承诺,必保你儿子无事。”
    褚向浩再次心惊,立刻跪在地上,“臣谢娘娘圣上恩典。”
    周若彤扶起了褚向浩,然后说道:“事不宜迟,你挑个日子,把他送到京城去吧。本宫不好出面,但皇甫冲他们都在京城,也好有个照顾。”
    褚向浩心中不舍儿子,但心想,自己迟早也得和娘娘重返皇京久居,父子同处一地,也是一桩好事,当下应承下来。
    周若彤再说:“你那儿子欲走科举一道,本宫想来,大考小考,时日太慢,不如让他直接拜入京城名士门下,之后举荐入朝为官,方为正道。”
    褚向浩心中又是大惊,娘娘这是给他开后门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哪有资格反对,也只能应承。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朝廷党派林立,遍地都是大官,拜那个门下呢。褚向浩中意顾之章,但顾之章乃是辅国重臣,执掌御史台,名震朝野,此事还需经过娘娘首肯才是。
    他故作为难的说道:“朝中大儒众多,犬子顽劣,不知哪位大人肯收。”
    周若彤还以为他心疼儿子,不舍得放人,故意找托辞呢,就说道:“我看张甫之不错,本宫给你修书一封,让张甫之收个门生。”
    “娘娘呀!”褚向浩吓得跪倒了地上,“你放过犬子吧。”
    周若彤被气乐了,“怎么,你还不愿了。大学士乃是当朝正一品大员,是举世公认的大儒,文章境界更是无人能及,乃是天下文坛领袖,他难道还配不上你儿子?”
    “不是啊,娘娘。”褚向浩急的快哭了,也口不择言道:“为政为官,不是舞文弄墨。朝堂险恶,尔虞我诈,张甫之固然学问颇高,但为人刚强不知变通,树敌颇多,犬子若是受他感染,入朝为官,能有好下场吗?”
    周若彤怒了,“褚向浩,你够了啊。本宫都说了,不管是京城还是朝廷,都有本宫和圣上呢,你怕什么?”
    褚向浩见周若彤发怒,顿时不敢在多言,他跪在地上叩头道:“臣遵旨。”
    出了周若彤住处,褚向浩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周若彤作出担保,保他儿子无事,想来必不会食言。他褚家为商有道,若是后代能借此重返朝堂,也是好事一桩。忧的是,京城朝堂,风云诡谲,新皇夫妇欲大行改革,自古以来,欲反祖制的朝臣大多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带他的又是张甫之。
    满朝上下,没一个喜欢张甫之的。现在张甫之执掌内阁,全赖娘娘恩宠,谁能确保这恩宠万年不变。若是张甫之倒了,百官必然将怒火波及褚仁杰,只怕也难有善终啊。
    褚向浩一个人走在夜色中,于湖边沉思良久。
    湖边的那幢高楼正是褚府斥重金建造的藏书楼。现在,亦是黄昏,褚仁杰自楼中读罢书出来欲在湖边小憩,见父亲立于湖边,他本想着躲开,却被父亲叫住。
    褚向浩走向儿子,一脸认真严肃的望着褚仁杰,沉声道:“我问你,你真想入朝为官?”
    褚仁杰见父亲脸色不对,他本不想与他纠缠,但还是大着胆子回道:“除了当官,儿子这辈子再无追求。”
    褚向浩叹了一口气,说道:“罢罢罢,你也成人,我留你也无用,你收拾收拾,准备入京吧。”
    褚仁杰以为自己听错了,废了好大劲儿,他才确定他爹没在和他开玩笑,他不可思议的说道:“父亲同意孩儿进京赶考了?”
    褚向浩摇了摇头,褚仁杰脸色一暗,褚向浩继续说道:“不参加科举,直接拜入大学士张甫之门下学习。”
    “真的?”褚仁杰双眼露出了精光,感动的浑身哆嗦,只差欢喜的给他爹跪下了。“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亲去。”
    望着儿子欢快的背影,褚向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好歹省了一笔银子,因为张甫之不收礼。
    待得褚向浩走后,周若彤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又命春华唤来了顺王,她问道:“皇叔,朝中最近可是重启了科举?”
    先前褚仁杰吵着要参加科举考试,自打先前国难以来,大梁大小事年年不停,朝中早已暂停了科举考试。也难怪周若彤有此疑问。
    顺王点了点头,“是有此事,据说是内阁连日来对圣上施压,说是缺人缺的厉害。而自御史台到六部尚书再到大小官员,无一不削尖了脑袋想钻入内阁。”
    “那怎么能行。”周若彤坚定道。
    “想来圣上也是这么想的,是以无奈,重启了科举考试,希望能吸纳一批新人,暂缓朝中和内阁无人可用的窘境。”顺王分析道。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曾想局势已经恶化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改革,只怕是不行了。”
    “娘娘具体想怎么改?”这是周若彤第一次当着顺王的面提改革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打探消息的机会。
    “这个嘛,本宫还没想好。”
    顺王一愣,你这不是废话嘛。
    其实周若彤心中早有主张,只是顺王在场,她是自然不会言明的。不是她信不过顺王,而是顺王是老人,更是老皇帝颁布的政策的坚定支持者,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顺王见周若彤不愿意与他明言,也不继续追问,以免自讨没趣,他换了个话题,“明日秦淮夜宴,娘娘打算如何行事?”
    周若彤冷笑道:“本宫欲亲往赴宴,看看那金陵王究竟是如何一人。”
    “既如此,那微臣与娘娘同去。”顺王说。
    周若彤摇了摇头,说道:“皇叔此去不妥,照皇叔先前所言,那王兴显然识得皇叔,我等此次秘密奔赴金陵,不宜过早暴露身份。”
    顺王心中再次腹诽,你不是有彭忠的人皮面具吗?再弄一张不就得了,不想自己跟着,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顺王也是老江湖,他说:“娘娘所言甚是。微臣留守就是了。”
    周若彤点了点头,顺王在说:“只是娘娘要留意了。姑苏传来消息,可能三老中有人会到。”
    周若彤露出了惊容,“三老来了,那岂不是两淮直隶总督也会到。”
    顺王摇了摇头,“宇文靖不会来。”
    “为何?”周若彤问。
    “因为钦差仪仗已经到了扬州。”
    周若彤闻言,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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