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甫之回到府上后,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昨夜,本是他重返朝堂的大好时机,但他硬生生的错过了。他扪心自问,自身行事合乎良心,但若是换成了顾之章,只怕下场未必如此。
    张甫之坐在椅子上叹气,这张椅子是昨夜皇妃娘娘周若彤坐过的椅子。
    张明在门外探头探脑,老张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就来气,顿时骂道:“你做甚么?”
    “爹,门外有个叫宗养才的要见你。”
    张甫之一愣,宗养才不是九卿那边的大司农嘛,他见自己作甚,当下摆手道:“不见!”片刻后,他又想,宗养才是顾之章的门生,许是顾之章的意思,就又说道:“让他进来吧。”
    “老丞相,晚生有礼了。”宗养才一进门,就行了弟子礼,这让张甫之有些不解,“何必如此,老夫又不是你的老师。”
    宗养才笑道:“非也非也。老大人文坛领袖,文章天成,乃是我辈读书之人心向往之之人也。”
    张甫之很喜欢宗养才的恭维,关键是宗养才恭维到了点子上。世家大族,张甫之不屑,荣华富贵,张甫之白眼,但文章一事,他确是极为看重的。
    “老夫已不在朝中为官,不知司农令此来何事?”
    宗养才继续笑道:“非也非也。老大人暂且居家,不过是权衡之计耳。”
    张甫之忙问道:“这是顾之章那厮的意思?”
    宗养才摇了摇头,“并非老师的意思,而是学生本人的看法。”
    张甫之顿时失落的低下了头,他说道:“你想错了,老夫一向刚正,朝中树敌颇多,若想重返朝堂,怕是不可能了。”
    宗养才走近了两步,说道:“老大人何必谦虚,昨夜之事,还不明朗吗?”
    张甫之疑惑的问:“此话怎讲?”
    “圣上离不开大人啊!”
    张甫之先是面色一沉,然后笑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宗养才,“你小子!”他知道,宗养才是算准了他能重返朝堂,所以提前来打个照面,留下个好印象。若是放在往日,张甫之对这样溜须拍马之辈定然不屑,但人至暮年,心力不在,他最后的祈愿是能为大梁在做点事。若想达成祈愿,他的脾气也必须略微收敛一些。
    周若彤依偎在萧成渝的怀里,二人望着亭子前的那一汪明亮的池水,阳光洒在身上,有说不出的慵懒。
    “你不打算让张甫之回来了?”周若彤说。
    一提到张甫之,萧成渝就满脑门子黑线。他说道:“先放一段时间在说。”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萧成渝一耸肩,并不表示反对,他说道:“这样脾气的人,谁能喜欢的了?”
    “但大梁离不开他,你也离不开他。”周若彤坚定的说道。
    萧成渝低下了头。他知道,周若彤说的对。但他刚刚主政,朝中有个相王,已经够他难受的了,要是再来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子,他估计自己会疯。
    周若彤继续叹道:“成渝啊,连父皇都能容下他,你怎的当了皇帝,反不如从前了呢。”
    萧成渝显得有些生气的站了起来,“朕晓得了,你不用多言了。”
    望着萧成渝离开的背影,周若彤有些想笑,这厮,还会发小脾气了。
    顺王的话很成功的带到了相王的耳朵里,相王裹着一床厚棉被,自打昨夜后,他是真的被冻着了。
    “娘娘的意思,你都清楚了?”顺王问。
    被子里的头如同捣蒜一般点着,“明白明白。”
    “真的明白了?”
    相王不悦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不就是做宰相的资格嘛,廿年前老夫有得,廿年后,老夫一样有得。”
    顺王叹了一口气,这个王弟,自己怎么就是教不会啊。
    相王继续说道:“倒是王兄你,不要以为周若彤让你管了内务府就高枕无忧了,先前站队的事情,是个坎,没那么容易过去。”
    顺王的脸色一沉,怒道:“你莫要挑拨离间,娘娘的心胸眼界,不是你可比拟的。”
    相王冷哼一声,又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反正这顺王府,他是住不下去了。
    依旧是那处幽深的院子,依旧是那只轻轻摇晃的太师椅,只是这回,椅子上的胖子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周储言站在一边,脸色显得有些难看。相王联合百官逼迫萧成渝,他原想着自己怎么着也该重掌内务府,但他没有想到,内务府竟会落于顺王之手。百官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皇帝似乎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就连他的主子,似乎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相王抽出了手,拉了拉被子,嘀咕了两句,“怎的还是冷。”
    周储言赶忙上前,“可要弄些炭火来。”
    “不必了。”相王慵懒的说道,“我知你心中有怨,此事是我失策,低估了他萧成渝,本王在此向你道歉。”
    周储言心中惊悚,赶忙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相王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你起来吧,不必慌张。我有一事问你,先前周若彤的生母,老秦家的幼女秦芳华之死,可是与你有关?”
    周储言顿时大惊失色,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主子,那事,不是您和先皇的意思吗?”
    “放肆!”相王直接挥手一个巴掌,这巴掌扇的很用力,直接在此人的脸上露出了一道红色的手印,“胡说八道什么,此事明明是你怂恿先皇犯下的罪孽,与我有何关系。”
    周储言捂着脸,惊讶的长大了嘴,他不明白,这件廿年前的事情,主子怎么又会提起。他不禁想起了廿载前的那桩往事。周霖宜借着老秦家的势身居户部尚书,皇帝那时候已经有了积蓄提携周霖宜的意思。
    是年,秦芳华怀孕,秦家大喜。同年,皇帝调周霖宜主掌吏部。也就是那一年,周霖宜利用吏部职权将他从老家调任到了内务府。
    那时候,还没有小周府,周储言还借住在周府上。
    之后,周储言结交了周霖宜的上头人,相王。同时也通过相王,结交到了老皇帝。
    秦芳华生产,产下一女而死。
    老秦家悲痛,将此事怪罪到了周霖宜的头上,是以,秦周两家闹翻,还不是辅国公的秦朗当年扇了周霖宜一巴掌。
    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但是周储言知道,秦朗猜的到,所以才会对周霖宜扇了一巴掌。
    皇帝已经打算让相王退了,他需要一个新的丞相。周霖宜想要这个位置,但是周霖宜知道,如果他继续挂着秦家女婿这个身份,皇帝是一定不会与他的。否则老秦家将超越先前整治的护国公府。
    秦家给他的,已经到头了,所以周霖宜做出了决断,放弃秦家,转而投奔能给他更多的皇室。
    皇帝毕竟碍于老辅国公的权威,护国公府倒了,镇国公府式微,塞外蛮子虎视眈眈,皇帝离不开老秦家。但皇帝想要让周霖宜取代相王,又必须让周霖宜撇开老秦家。相王很会审时度势,他知道皇帝希望他退,而且希望他带着麻烦退,他愿意卖皇帝的情面。
    周储言不明白,时隔廿年的恩怨,相王如何会重新提起。紧跟着,他有了不好的预感,当朝皇妃娘娘周若彤正是死去的秦芳华的独女。
    他想到这里,起身就往门外跑。
    刚到门口,就被一脚踹了回来,两个黑衣人将他摁在了地上,周储言叫道:“相王殿下,我周储言行事,皆是受先皇与殿下指使,断不可做过河拆桥之事啊。”
    相王掀开了被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周若彤拖顺王兄带个话给我,说是做丞相,也是要有资格的。本王寻思了许久,才想明白这个资格究竟是什么。”
    相王将目光落向周储言,问道:“小周啊,你知道这资格是什么吗?”被摁在地上的周储言自然口不能言,他支支吾吾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资格嘛,其一就是态度!”
    一道寒光自相王的袖子里落下,周储言只觉白晃晃的光一照,就没了知觉,那是他在人世间见到的最后一线光芒。
    两名侍卫大惊,刚刚出刀到收刀,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迅速的刀法,先前勤政殿传言,相王被张甫之一脚踹翻在地,现在想来,怕是相王装的了。
    鲜血自喉口喷涌而出,相王的胖脸上染了殷红的血。他用手摸了摸,有些温暖,然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冷啦,不冷啦,暖和啦。”
    翠柳宫的周若彤一个人呆呆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春华来到了周若彤身边,有些心疼的说道:“娘娘呀,你自打入了宫,怎么反没有在府上时那样开心呢。”
    周若彤露出了勉强的笑容,她说道:“你莫要担心,初入皇宫,有些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春华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冯保保捧着一只大盒子走了进来,他跪在地上说道:“娘娘,相王遣人说是有一大礼送给娘娘。”
    周若彤莞尔一笑,“这胖子动手倒是挺快。”
    春华向前结果匣子,“还挺沉。”春华将其放在桌上,在周若彤的示意下解开了绳索,打开了盒子,刚一打开,春华惊叫着朝后跌倒,她指着那盒子,颤颤巍巍的说道:“娘娘,娘娘,那...那...那...”
    周若彤起身,已经看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那是一个人头,周储言的人头。
    “娘娘,还有一封信。”冯保保自怀中掏出,双手奉上。
    周若彤读罢,叹了一口气,“前人的恩怨,自此,烟消云散吧。”
    说罢,周若彤转身抱起了襁褓中的两个孩儿,她打算找萧成渝好好地说道说道,这里已经不适合住了,毕竟两次染血。
    周储言的人头,相王自认为那是周若彤特别想要的,毕竟没什么比杀母之仇来的更重要些。
    这就是相王向周若彤表明自己拥有当宰相的资格的方式,要当宰相,毕竟得会妥协,得有对皇室服从的姿态。剩下的,才是能力问题。
    周若彤心里却想,此人太狠,恐必成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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