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相王说完后,场间显得极度寂静。刚刚那番话,似乎损耗了相王很大的气力,他再次动手夹着盘中珍馐,最后,他拿起桌上的玉勺,端起瓷碟子,望了眼众人,“这个我爱吃。”
    众人回过神来,一齐笑道:“您吃!您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相王真的不客气,碟子抽到身前,举起勺子就舀着吃。吧唧吧唧的声响传来,菜汤菜汁在唇齿之间的缝隙中飞溅出来,溅到了身旁礼部尚书陶言那皱巴巴的脸上。
    陶言伸手抹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汁水,轻轻地端起凳子,然后离身旁这个胖子远些。胖子吃完了满满一碟,似乎又恢复了精神,他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示意自己要讲话了,大家先别吃,等他讲完了再吃。
    他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思。”相王的开场白就十分的真诚,众人一道望向上首的那个胖子,一般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证明这场晚宴是谈崩了。
    相王点了点头,好似下方有人鼓掌一般,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所以,我决定顺从你们的心思。”
    众人又愣住了,这胖子逼逼了这么久,究竟是几个意思?
    老辣的户部尚书韩悦轻轻地辍饮了一口小酒,然后端着酒杯摇晃了两圈,清澈的酒水在玉杯中划动,映出了一张摇晃的人脸。
    “在座的有六个人,自然也有六样心思。”韩悦轻轻地说。
    相王一拍桌子,众人以为他发怒了,谁知却一把揽住了韩悦的肩膀,韩悦手里的杯盏冷不防的受到外力冲击朝上抛飞,落下的酒水洒了他一头。礼部尚书陶言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刚刚坐远了些。
    相王的手搭在韩悦的肩膀上,亲热的说:“韩大人所言甚是。”他转而望着众人说道:“六个人,六样心思,各怀鬼胎嘛!”
    一向老实的工部尚书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相王接着说:“你们表面上其乐融融,实则谁都看着周霖宜的位置,这是人之常情嘛。”
    吏部尚书的脸此刻黑的能够拧出墨汁来,他语气不善的说道:“殿下的眼睛就不盯着?”
    相王的手离开了韩悦,打了个响指,笑道:“那是自然盯着的。”相王转而望向钟鸣说道:“但这个位置,我坐得,你们坐不得。”
    “王爷此言未免过于自信了些吧?”钟鸣冷笑,他相王再厉害,目前在朝中还无根基,又惹恼过新皇,处境也是不妙的。
    相王竖起中指来回的摇晃,”非也非也。你们有六个人,本王只有一个。”
    众人都不说话,这个王爷说话虽然不好听,但说的却都是实情。右相的位置只有一个,他们却有六个人。六人中,以吏部尚书钟鸣与户部尚书韩悦势力最大,但这还是两个人,那位置只有一个。
    “除了我,还有顾之章那厮盯着周霖宜留下的位置,若是你们六个人抱团,可以与顾之章抗衡一二,但六个人没法坐一张位置,若是你们不抱团,六个人的哪一个都坐不住那位置。”
    相王一席话,算是戳到他们心眼里去了。吏部尚书整理了头上的乱发,说道:“顾大人在朝野内外皆有威望,身居宰相,也未尝不可。”
    钟鸣的话显得有些模棱两可,相王知道这厮想要谈条件,他笑道:“那你们还请我吃饭干嘛?”
    “你...”钟鸣语塞,他不知道,原来最大的心机竟然是缺心眼。
    相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肥胖的他其实长得也挺高,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六人,说道:“你们捧顾之章上位,之后顾之章得对付你们,你们不捧顾之章上位,他也得对付你们,横竖只是个时间问题。”
    “那我们就能信任王爷了?”钟鸣反问。
    相王露出了他那独特的十二分真诚柔和的笑容说道:“本王只有一个人,而你们,有六个。”
    众人都低头了,相王的话,很有道理。
    相王拍了拍手,将放在桌上的擦口布重又收回,他说道:“顾之章是不可能做右相的,你们放心好了。”
    众人再次抬头,礼部尚书陶言轻轻地问:“王爷这么有自信。”
    “御史大夫本就与右相同级,他做了右相,谁来坐御史大夫,是你们六人之间还是九卿之间,你们连右相的位置都压不住,就能压住御史大夫的位置了?”相王反问,众人皆点头,相王继续说道:“但顾之章不一样,他能压得住两个位置。他很有自知之明,这点,新皇萧成渝也知道,所以萧成渝断不会让他在接手右相的位置。”
    “那圣上的意思究竟是?”礼部尚书再问。
    相王笑道:“当然是他老秦家的秦朗了。”相王转过身去,“这是他没料到,秦朗会离开,而我料到了。”
    众人望着那站在窗口的巨大身影,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庞大。
    相王走出一品居后,肚子又咕噜咕噜的叫唤了起来,他不屑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妈的,说了太多,又饿了,歇会还得在整点吃食才是。”
    第二日早朝,百官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先太子已经离开了。由宫廷侍卫护送出城的,城外,有大军等候,将太子安全的护送至幽州,在外封王多了一个,叫幽州王。
    百官心里都在嘀咕,他们知道萧成渝和太子萧成坤之间的恩怨,除了皇位的当代之争,还有上代的杀母之痛。昭云贵妃是间接的死在皇后的手中的,皇后则是间接的死在萧成渝手中的。虽说一报还一报,但旧怨一了自然还有新仇。他们觉得,太子可能活不到幽州。
    相王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觉得萧成渝和老皇帝不是一样的人,若是老皇帝当政,太子铁定活不到幽州。萧成渝的好胜心很强,他希冀超越老皇帝,那自然在心态上也得超越。
    相王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初衷。老皇帝有个真心所爱的人,她叫昭云贵妃,死了。萧成渝也有个真心所爱的人,她叫周若彤,现在还给他生了俩孩子。
    萧成渝望了望底下,总觉得似乎少点什么。是啦,这个朝廷现在太安静了,少了一股子咆哮,一股子敢在大殿上左右冲撞的狠劲儿。
    确切的说,是少了个人。
    “救国公近来过得可好?”萧成渝望向底下,轻轻地问道。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会知道那个老匹夫过得好不好,若是真有可能,大家一致希望他过得不好。
    萧成渝环视群臣,不禁同情起张甫之来,这个老头子,究竟是多不受人待见啊,满朝上下,竟未有一人与他有私交。
    转而,萧成渝又猛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老头子在父皇生前时常冲撞父皇,父皇却打心眼里认为这个人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原来他俩都是孤家寡人,故而惺惺相惜啊。
    “圣上,右相多日不朝,想来身体不适,朝中上下,分六部九卿,现在六部之首不在,诸多行事颇有不便,还请圣上定夺。”说话的是相王,萧成渝朝下望去,不禁有些后悔起来,相王还未授予官职,按理不该入金銮殿与朝臣为伍,但现在他拉不下面子说他,众人不愿得罪他,若是张甫之在,哪里轮得到他来放肆。
    “朕听闻,右相身体欠佳,久治不愈,可先遣太医前去看看。”萧成渝不动声色的说道。
    六部尚书当下就急了,新皇即位,他们以为萧成渝整完皇后太子就该整治周霖宜了,未曾想今日唱这么一出,若是真让周霖宜回朝,能有他们的活路。
    吏部尚书钟鸣说道:“启奏圣上,臣以为,右相心力憔悴,已不适合再统摄六部了。”钟鸣的话虽然直白,但还不强硬,周霖宜毕竟是周若彤的生父,谁也不知道萧成渝内心的真实想法。
    萧成渝没有说话,户部尚书觉得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了,“启奏圣上,臣听闻,右相得的,乃是痴狂之症。”
    百官顿时议论开来,若是痴症,再召见回朝,岂不是笑掉大牙。萧成渝说:“毕竟是听说啊。”萧成渝转而望向顾之章,问道:“御史大人有何高见?”
    相王心里暗笑,这萧成渝也是能装,周霖宜回不回的来,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吓唬自己呢。
    顾之章走出,说道:“臣也以为,周大人再执掌相位有些不太合适。”
    萧成渝点了点头,好像对顾之章的看法表示赞同。他望向百官,笑道:“那诸位,可有推荐的右相人选。”
    六部尚书各自看了一眼,他们望了望相王,昨晚他们想了一夜,已经做出了决定,六人一道跪下,他们刚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顺王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御史大夫颇有威望,在朝在野,都有人心,又熟悉满朝之政,实乃不二之选。”
    六部尚书急了,钟鸣喊道:“御史大夫已经未及人臣,实在不适合再统领右相。”
    萧成渝点了点头,“诸爱卿皆言之有理,那就这样吧,御史大夫顾之章暂代右相之职,一切等朝政稳定之后再说。”
    顾之章感激的望了一眼顺王,顺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相王拉了拉顺王,低声道:“王兄,你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顺王盯着那张肥脸,眼中露出了疑惑。相王再说:“你本就不喜我,还不快把我赶出去,现在你不让我当右相,我就搬不到右相府去,天天还得住在你那,要是带坏了你儿子,多不好呀。”
    顺王想拍死他。
    顾之章走近,拉住了相王的手,说道:“殿下不必担心,御史宅也不小呢,你到我那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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